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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仁宇书摘7:台湾土改、无法制则抽税权非福、“过关”、越南战、英荷竞争、西原借款、内向而不带竞争性、预算与人事

国民党在对日胜利接收之后,已将台湾佃农数大为减低。1953年的“耕者有其田”以麦克阿瑟在日本的土地改革为蓝本,一家的所有地大致以中等地7英亩半为最高限额,多余的由政府接收重新分配,其代价只有两年半的收成数。实际的付出以30%将自日本接收的工商业股票作数,其余以农产证券用稻米甘薯付给,预计20年偿请,内带4%的利息。这种强制接收、强制重新分配的办法能够执行,乃因当日台湾仍在军政时期,而大陆上中共军队来犯的威胁迄未解除。

  总之则20世纪末期没有人能说他全都遵守马克思主义,更不用说整个国家。《共产党宣言》内中条列的各项步骤在19世纪中期看来带革命性格,以后却供很多西方国采纳,连美国在内。

  从王安石失败的故事,我们也可以获得当前的教训:除非下层有法制上的保护,上端无限制抽税的权力并非执政者之福。因为全国财政井没有实际上的结构,各级人员也各就自己的方式敷衍塞责,总之即无从考核。这样也落入一种离奇的局面里去,下端的人民感到税重而喘不过气来,上端国库的收入则不足预期数量

  最后几年毛已与林彪疏远而决绝,而且让周恩来与尼克松及基辛格接触。至此看来,他已经在寻觅另外的对策。

  所有党员都要—一在人民面前对账,称为“过关”,凡是被村民否定者不得为官。即使共产党员,或也要改造学习。

  此中也有一种命运上的错安排:传统倾向于均一雷同,以争取动员时的简单,终能抵挡住对方使用科技的优势。这优势不能全面分配,在战场上反足为使用者之拖累(虽然稍有出入,这基本战略也被越共使用,日后使美军的优势无法施展)

  30年或40年前无人曾预料中国之土地革命将造成一种新的低层机构,它的用处在使中国能在数目字上管理

  蒋也明知中国无力单独取胜,必须倚借外国援助。在采取这立场时他只是无可如何,批评者也不应就此指摘,因为他与当日同盟国家的领袖邱吉尔、戴高乐无异。只是战局结束后他没有将欢乐带及于援助他的人。相反的,与他结盟成为一种累赘,也成了一种羞愧不能告人之处,因此他一直没有被人宽恕。将情形弄得更糟的,尚有史迪威事件加在他的政府残暴、贪污和无能的罪名上。及至今日,很少美国人能想起,以每一援华之美元计,对中国国民政府的支持仍不失为一种廉价的买卖。

中国在20世纪和英国在17世纪初期相似

  过去荷兰垄断了船舶的海上保险,即英国船只在17世纪也由荷兰保险,现在英国取而代之。一般看来,凡是荷兰能做的事,英国只有做得更好。其秘诀在于将国家经济的下层机构发展之后,以习惯法和衡平法结合用作新体制上下之间的联系,

  1689年的革命以“光荣”称,不仅因为只有极少流血,也因为这革命将几十年来的成果一并收纳。 1693年的皇家矿法(Mines Royal Act)取消了国王自所有矿砂内提取金银的特权。过去这规定阻碍着工矿的发展,新法案对新投资极有引导力。次年再有英伦银行诞生。新银行贷款于政府,使公债从此成为一种永久制度,国王个人再不对之负责。事实上威廉与玛丽尚为这银行首一首二的股东,可见得公私之界线已划分明白。有了这些举措,英国之现代化已具定型。毫无疑义,国事之决策从兹可以用商业原则处理。

  将一种新的组织之原则加在一个泱泱大国头上,确有愚公移山一样的困难,何

  况在改造过程之中这国家的人口又从当初的5亿左右增加了一倍。

  今日的原始资料充满着愤怒和焦躁的文字,强调事情之衍化不如理想。可是着眼于宏观历史,我们不能不以积极的目光视之。我们所说历史上的长期合理性有何意义?这就是说,纵使事实之衍化对我们个人不能如意,或者在短时看来为荒谬不合理,可是把这些情事前后连贯,又从超过人身经验的角度看去,则它们有其意义;最低限度,这些事迹使我们知道我们生命旅途之原委。

  他们将“主义”翻来覆去,也不过希望模仿苏联或可将革命缩短,在以上程序里减省一两步。只是要从组织农民着手,这提议就已使陈独秀不能容忍。他想不开何以世界上最前进的计划可能在人类最冥顽落后的分子手中完成。这时候,即是疯狂的人也不敢预言,仅是要在中国全面行使以货币管制的方式,即先要经过蒋介石五次对红军的围剿,中共的突围长征,西安事变,八年抗战,接着又有四年内战,更还有称为文化大革命的十年乱局

  更使中国地位受损害的是,日本代表团当场公布以前东京与北京间所交换的文件,证实中国军阀主持的政府曾作同样的认可。5月4日,示威者发散传单申明中国人决不承认卖国贼将国家主权转让与人

  1919年5月4日是星期天。当日午后1时30分,3000个学生代表北京13所大学和学院集结于天安门前示威抗议凡尔赛和会将德国在山东所享特权划归日本。这种特权出目“势力范围”,也是不平等条约中令人最不能忍受的部分。中国因1917年对德宣战与以后派遣劳工服役于战场,已站在战胜国一边,井且因为宣战而早已卸除了对德的条约关系。可是在凡尔赛,中国不仅无法分得任何胜利后果,反要将本身领土之完整作为特权转让去满足另一战胜国,这是前所未有的例子,也更令人发指。可是会议中将各项秘密条约公开时,中国的地位已动摇。

如果军阀在历史上有任何贡献的话,那是在80年外强侵略之后他们更增加了内部压力,于是强迫着中国的青年自行着手寻觅着一套救国方式。 有了“五四事件”,他们找到了一条线索。“五四运动”则赋予他们行动一种意识上的支持。

  军阀一般为带悲剧性格的英雄人物,他们也并非个个存心做坏事。一位英国观察者指出不少中国军阀可能在英国陆军里成为出人头地的将领。他们将个人之野心和他们所想象的救国救民宗旨合为一谈,因之极难向他们的部下及中国民众解释明白。张作霖初受日人培植,以后成为热烈爱国者。冯玉样起先被称为“基督将军”,以后向苏联靠拢。阎锡山组织了一个“洗心团”,给以种种宗教式点缀。唐生智几乎完全皈依佛教,他以超度的观念补偿他的杀戮。军阀也非个个粗蛮,吴佩孚即系诗人。可是性格淘气的张宗昌据说生平不知所带兵员人数、手中钱数和各房姨太太数。

  军阀割据在这段期间成为普遍现象。旧体制既已拆卸,新的尚未产生,只有私人军事力量可以在青黄不接之际维持短期团结。可是这种办法全靠高级军官间的人身关系,也就很难在超出省区间的场合生效。

  真正的悲剧是由军人出身的总统或总理执政,其为好人坏人不说,当中无一个可以成为实际之强人。他们缺乏效能的主因在于财政。民国成立,所接收过来的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国库。传统之收入大宗为土地税,可是这用以维持旧式之衙门,为数过少而且分布过广泛,不能算数。其他的收入又当作向外借款和赔偿军费的抵押品。对内发行公债则无人认购,于是只有向外举债一途。谁愿向中国放贷?无非受外国政府支持的银行集团。这样一来,中国的领导人看起来总是外国主子之工具而对自己本国人民跋扈嚣张。此中最好例子即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所谓西原借款。此事因接洽之日而得名,外表上之目的在充实中国实力以便加入协约国赴欧参战,实际情形则利及接收款项的人物,他们对内倾轧而符合了日人的意向。

假使中国文化之发展一向与西方传统平行,那么人民之自由权(civil liberty)可因城市权(municipal franchise)发轫,以后普及于全民,或者有如日本,他们私人资本力量在德川幕府期即已超过大名藩主的力量。

  过去统统有利行政之辅助工具,至今无一可资改造利用以增进民权,或者转变为多元社会之桥粱

  乡民的识字率一般认为只5%,农民只能集体指挥,而重要的统计尚付之阙如。国际贸易由各大城市里的外国租界操纵,注重各色商人的短期利润,无视于中国的长期发展。出口物品以农业为主,进口货品主要针对新兴小市民阶级的嗜好与购买力。这批人士为数过少。他们的兴趣过于倾向于西方,因之不足以改变人口众多和带着大块陆地的中国之命运。医学博士孙中山,大革命家,看来曾希望实现他改革之理想而不推翻清朝,否则他不会作上李鸿章书而盼望能见。到1895年中国被日本战败之后,他才蓄意反清。

  这也不是法制或非制,而是文教与纪律。及至公元1900年夏天,上端成了一种专制魔王,既愚昧无知,又缺乏自信,下端则成了无法管制的暴民。很显然,如此组织结构不能仅凭自由解放和纸面上的改革即度过新世纪之难关。

  满清为帝制最后一个朝代,在这情形之下,它也可以被视为历史上受罪之人。中国庞大而不按技能分科的文官组织在皇权仲裁之下能发生功效,限于这国家保持内向而不带竞争性。

  条约签定之后,帝俄占领满洲之一部分不撤兵,是为1904年至1905年日俄战争之导火线。

  联军出自英、美、德、法、日、俄、意、奥八国,入北京时只18000人,以后叠增至105000人。内中除日美部队外,其他见中国人即恣意报复,对平民施用奸淫掳掠及枉杀等事亦不堪记。在全部敌外期间,南方之总督巡抚与各国侨领协商彼此保持镇静,对朝廷6月20日以后之诏令置之不顾,事实上持中立态度。

  荣禄不许部下用巨炮攻击,将可能之死伤数减低。她仍召集御前会议,廷臣百余人跪在殿前,太后询问各人意见,可是内中2人反对敌对行动,终由她下令处死。慈禧太后在历史上有用之处即在于她帮助揭露了组织上的缺陷,使对中国2000多年帝制的消算得以加速。这些兵工厂和造船局设立时好像商业组织,可是它们没有相对的公司可以发生商业上的关系。他们为制造者,可是社会上没有材料与零件供应者和推销员。它们与外面有来往,其关系也松懈。组织中的账目无从认真核算。他们也无从编制预算,因为政府本身尚无预算可言。人事之管制必漫无标准,因为中国全部的经济生活即缺乏人事管制标准。

  称以上情形为“腐化”,可能对整个问题产生错觉。腐化必由以前正常之形态恶化而产生,用如此道德上的名义加以谴责,则必须承认事前已有一个完整体制。在其恶化之前确曾站得住脚。

  19世纪末期,因着西方工业革命之成熟,已是社会达尔文主义时代。任何斗争之失败者,都可能被视为品格低劣。中国在外交上一贯的失败也愈使自强运动看来差劲。最低限度,它使中国抛掷了20年宝贵时间。可是在中国现代史里,它尚不过是一段连续“失败”之第一次。直到最近,我们才有机会将这串事迹以较积极的眼光看待。有了新的纵深,我们可以断言,即算失败,它们也是一种庞大革命之前无可避免的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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