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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录:父与子:我渴望自由(选自埃德蒙·戈斯《父与子:信仰与偏见》)

他询问我的行为举止,还有对我发出的一系列警告,这些都让来信变成了一种难以承载的重负,尤其是他要求我尽可能准时回信并详尽地回答问题,更让我如坐针毡。17岁时,我在思想认识上出现了阴影,因此,在外力压迫之下,对那些变化多端或难以捕捉的事物, 准确地描绘出它们的轮廓,变成了一件可怕之事。在父亲看来,我竟然迟迟不对那些必须回答且反复问及的问题给出合乎情理的答案,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可言。但在我看来,这种通信是一种折磨。当我婉转地表示异议、恳请他留给自己一些空间时,自然而然,而且的的确确掀起了轩然大波,唤起了父亲高度的警觉。

  像之前所有的信那样,也像之后所有的信那 样,它里面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请求,如同在我童年时一样,一再反复强调,在所有的事情上,我都要“站在上帝一边”。

  想一下,现在的你,与你当初上学的时候不一样了,那时我们5天就可以进行一次亲密的交流。而现在,我们对你绝对一无所知,只有依靠你的来信获悉你的情况。如果它们不能表明你精神上的成长,我们内心最深切的担忧,就无法得到慰藉。但从今以后,我会努力信任你,将我的担心置之一边,因为我对你有信心。”

  这种“努力的信任”徒劳无益,只过了不到一两天,在信誓旦旦地说只谈其他事情不久,他就会旧事重提,又说起那些令人纠结的话题,触及那些必不可少的问题,如救赎论和蒙恩之道,都是些老一套的焦虑和担心,唯恐我向那些合得来的伙伴“给予”我的亲密,因为他们不是“与我一样信主的人”。

  这些永无止境的劝诫,针对的不是行为,而是信仰。因当时的我,对社会知之甚少,无法对其做出评价。但我现在认为,这种劝 诫的确与众不同。在本书的前面,我提过父亲如何带着冷峻的骄傲,蔑视并拒绝谈及我行为上的缺点。上帝知道,我有很多缺点,可以任意责备。但父亲是位思想高尚的绅士,知道如何对待它们;而且,纵然他本能地认为,人们会经常产生道德过失,但即使对上帝的选民,他也不愿降低人格,做任何类似的监视之举。

  父亲将堂吉诃德式的精神升华了,没有恣意凭空想象我会犯下道德上的过失,而将他的全部担心都集中到我的信仰之上。

  我摘录的目的,就是要唤起同情,也许还有惊奇,惊奇于父亲所展示的那种盲目的罗马式的坚定心态。

父亲的愿望,独特而抽象。可当时的局势却是,革命席卷而至,推翻了所有清教主义思想;他也许已成为了清教主义思想最后的幸存者了。各种派别的宗教人士已联合起来,将慈善行为、客观态度置于最突出的位置。尤其令人瞩目的是,这次革命波及广泛,如果一个宗教派别不将自己的主观信仰与致力于造福他人的付出结合起来,这个宗教注定没有可以立足社会的宗教基础。

  它对父亲的吸引力似有似无,所以,父亲不可能成为它的信徒。当波舒哀希望他的听众倾听“响彻在我们周围、将我们的心都融合了的悲惨的叫声”时,他开启了神学世界的新纪元。

  父亲当时像位老圣人,把全部心思都集中在思考信仰的精神层面。他对我过度关注,认为如果我的思想不在这个年龄段被诱入歧途,如果我的思想专注于遵从上帝之爱,那么,我就将获得恒久的幸福。他还确信,通过提升我的思想境界,可以强迫我的思想按照某一渠道流淌。对于与他持同样观点的圣人来说,这种观点是可悲的,因为他们还没有接受教训:“如果德行可以从一个人传递给另一个人,德行就不再是德行了。”虽然满心不愿,但父亲已经意识到,圣洁不可遗传,可他仍然希望圣洁是一种自觉自愿的行为。他认为,我是“祈祷的孩子”,但绝不会承认,有些祈祷从来就没有 得到过回应。

  他让我写了一份承诺书:每天开始做事之前,都要翻译并思考一些希腊文《圣经》。没过多久,我就坚持不下去了,美好的意图被难以克服的单调粉碎了。我隐藏起了自己的玩忽职守,但欺骗父亲的这种感觉,像溃疡一样吞噬着我的良心。

  父亲终其一生或直到他临终之时,仍对《圣经》百看不厌,这一现象,令我惊奇不已,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早已说过,在中年之前,他实际上已将《圣经》熟稔在心,无论在《圣经》的哪个地方起头,他都可以继续读下去,即使是从《小先知书》中间开始,只要他想读,他都会不知疲倦读下去,任何时候都不可能为我谈到的那种厌倦感所侵袭。不久,我就意识到,这也许是一种性格上的差异。即使透过暗色玻璃看我的信件,也不可能欺骗父亲鹰一般的眼睛,那只能让他产生新一轮的猜疑,而且是变了味道的猜疑。他认为,我已经变成,或正在变成,“叛逆时代”的牺牲品。

  父亲一如既往、毅然决然地开始投身于其他事务。他的兰花,他的望远镜,他的生理学研究,他对语言的阐释,都填补了他活跃而勤勉的生活。因为淡出了他的视线,虽说不是彻底地被他遗忘,但至少不再从始至终都处于痛苦的边缘了。反复施加的焦虑,也许会让他感觉一丝疲倦,却早已让我精疲力尽,发出了近乎绝望的呻吟,因为无论他对我的担心,还是他对我的态度,其实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我再强调一下,父亲除了对宗教感兴趣外,他还有许多其他的爱好,尤其在这个阶段,他开始喜欢上了在户外画水彩画;而且,他还开始重新研究植物学了。他不是疯狂地只对一件事痴迷之人。然而,在他所言所行之中,有一个中心目标永远存在,他也坦然地接受了它。他坦诚道:“对我而言,每个问题都带有神圣的立场,如果看不见耶稣的审判台,这个问题就无法得到彻底的回答。”

  对于他这种做法,如果换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天生就怀有强烈的虔诚之心,也会难以容忍,甚至会怒不可遏。对于我自己,我的内在信仰,柔软无力,它通过模仿而成型,现在却正在衰竭,也因此给我带来诸多的烦恼。天啊!如果可能的话,看见父亲那可怕的话题正咄咄逼近时,我更倾向于拜倒在异教的庙前,或会为了分散父亲的注意力而虚伪地假装虔诚。

  有一种别出心裁的戏剧,它对每一种社会弊端都拱手欢迎。当然,它并不欢迎当剧中人“谎话连篇”时,他们自己居然还笑得出来的那种病态。可惜,当时这种戏剧还未诞生,所以,几乎无法想象还有一位叫易卜生的人,他竟然比父亲走得更远。过了许久,当读到《野鸭》时,我便想起了自己幼年时的尴尬家庭,它帮助我理解了格瑞格斯-威尔和他的决心:从使生活变得可以容忍的每次妥协中撕去幻想的面纱。

  我乖巧,说话招人喜欢,但决不争强好斗。如果父亲说服自己不再插手我的事情,如果他愿意听任我的托词和解释而不去过分计较,那么,大家都会相安无事。

  他唯一担心的是,在他精神旅程的终点,能与我一同待在房间众多的大房子里。至于在人生路上获得荣耀与否,他却并不在意。

  父亲庄重地认为,相比于那些获许成为信徒的普通人,他与上帝的关系更为亲密。他满怀迫切的希望,等待着“主的降临”,这是他自始至终都相信马上就要发生的事情。通过查询《圣经-新约》和《圣经-旧约》中的预言,他计算着发生这一事件的准确日期。如果日期已过,但他所期望的事情并未发生,他感觉的不仅仅是失望,还有愤怒,然后他会认为,一定是自己在计算上出现了偏差,于是,又开始满怀欣喜地期待着新的那一天的到来。

  在做所有这些事情时,他把我当成他自卑的助手,就像负责任的管家使用童仆那样使用我。我必须时刻关注着,至于我在不在做自己的事情,并不重要。我必须随时听从主人的召唤。父亲絮絮叨叨地盘问,完全就像一位忐忑不安的仆人,唯恐忽视了某件虽微小却至关重要的细节。

  在他身边时,我从未感觉过轻松自在,不知何时就要面对一系列无可回避的问题。与此同时,在人生的舞台上,我正在获取自我独立,开始学会尊重他人的意见,这些对于一个自己谋生并有着自己生活的年轻人而言,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但凡涉及宗教问题,父亲对他人就不再怀有敬意,也不再为他人着想,可他却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如果换成其他事情,他也许会另当别论。

显而易见,斗争的双方既没有达成妥协,又未接受任何和解的建议;这是一种“要么彻底接受、要么全盘拒绝”的局面。面对不计后果的挑战,年轻人终于唤醒了良知,勇敢地摆脱了 “奉献上帝”的思想束缚。另外,作者对父亲充满敬意,所以,他的所做所为,既无炫耀示威之意,更无公然对抗之为,他只不过利用了人类的特有权利,开始为自己塑造独立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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