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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想天开

龟山故事 | 02 消失的一部分

最终我们都有了归处,很期待,很期待未来的生活。等破败无用的时候见面吧,我们约定好,一起说一说在人世间的故事。

“呐,爸,菜板臭了呀。好歹洗一次吧。”小女孩捏着鼻子,冲客厅里埋头算账的老男人抱怨。

“就知道说说,你怎么不洗?”

“哼,这么重的砧板,我抱都抱不起来,怎么洗?”阿沐拿了只碗舀了些粥,兀自坐到茶几前的小凳子上吃起饭来。窗开了半扇,早间清爽的晨风汩汩吹进屋子,翻开了阿沐面前的数学课本,她轻轻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转头瞥了眼厨房,里头安安静静竖着一只大菜板,阿沐没来由地想起昨天梦里看到的,生气的大树妖怪。

“——嘭——嘭——嘭——”银发男子拍着桌子,“就像这样。呐,搅得我都睡不好。”

马面摘下面具,长叹一声,“我也在为这事儿发愁呢。你们村子有哪家砧板破了么?”

雪俊拨了拨挡住眼睛的银色刘海,诧异地回道,“据我所知······没有吧。”

“啊那么,这怪物就是在你们后边的七沙村了。它啊是只树妖,在找身体不见的一部分,照这里七村八乡反映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被拿来做菜板了。”

“······听起来为什么这么恐怖。”雪俊咂咂嘴。

“有一点我很好奇。你说说看,冒着追杀的风险、把树妖的根截下来做砧板卖,是什么生活趣味?”

“······话说是不是只要把那缺失的一部分还给它,就能消停了?天天睡不着,我会早逝的。”

“自然。根据我超高的工作效率,那块砧板,就是你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刘老胖家的大铁木砧板。雪俊你得陪我跑一趟啊。”

“嘶,刘胖子家的砧板啊·····”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半夜阅读铁血历史的胖老刘也已酣眠。马面和雪俊,蹑手蹑脚飘进刘家厨房,站在那块大砧板面前。

“……”

“……好臭。”马面擤擤鼻子。俯身凑近看,砧子面上留着今天切排骨的血屑、昨天斩鱼的紫筋,还有菜叶沫沫和其它食物碎屑。

“这个砧板,几个年头买来了,好像一直没洗过~”雪俊为难地说,月光流泻的黑暗中他仿佛可以看见马面额头的青筋。

“——!!那要怎么还给铁木怪啊——妖怪认味道的啊!”马面一阵乱吼,“——唉,算了,洗洗看吧。”

“雪大头,雪大头你抠啊!你看看这里的肉渣。”

“我说!海绵擦怎么抠啊,用指甲啊!”

“这里就一个钢丝球嘛,只好我用了呀!”

“······你们,你们是田螺姑娘吗?” 小姑娘弱弱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厨房间顿时一片阒静。

“呀——是阿沐啊,”雪俊转过身,“你在做梦呢,”他淡淡的笑容现出银色的光辉,小姑娘仿佛是有人将她轻轻托起,飞至半空,“明天就忘记了哦。”

“又多了个伴鬼的小孩啊,还能出梦,雪大头,你这里真是危险重重哦。”马面撇撇嘴,“我说——这砧板为啥还肉乎乎得臭?”

“······但是看起来已经很干净了。呃,要么臭入木髓了?”

马面蹙眉,“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也不一定闻得出来。”他从怀里拿出只指甲大小的圆扣子,念叨了几句,变出了块一模一样的砧板,而原来那块勉强洗净的则由他缩小,嫌弃地捏在指间。

“明天下午你家打谷场见。让那个老婆子还有小孩子都睡午觉,不准来打扰!”说着,马面就摆摆手,沉到了地下消失不见。

“······还真霸道啊。”雪俊笑笑,转而没于空中。


“在这儿。”马面招呼雪俊,两人缩在隔壁人家建房子剩下的水泥石料后面。

初夏午后的打谷场悄无人声,茂密梨树的阴影地上,厚重的砧板周围有三只白蜡烛,浮在半空中。

“······真想叫那老婆子也见见在空中的蜡烛,准把她吓死。”马面吃吃坏笑。

“······幼稚——来了。”

——嘭——嘭——嘭——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棵五丈高的铁木甩动着粗壮的树根走,所到之处野草低伏、桑枝断裂——“啊,在这里,在这里。找了好久,在这里——”

马面同雪俊以水泥料为掩护,认真地观察着,突然两人对视一眼,心叫不好,这回摊上事了!

那铁木妖的身躯有数圈暗红血痕,散发着特殊的诱人腥香。这妖精根本不是被人夺走了树根,而是有人故意找到各个躯干部分,用妖人血拼凑而成的。这就变成妖与人界的共辖事务了。马面和雪俊两个小小鬼差,如今擅自归还,大大地僭越了职权。

铁木精几步快走,已经到了两人躲藏的水泥料面前。它欣喜地拍手,围着刘老胖家的砧板东瞅瞅、西看看,“呀——就是它,就是它,纹路一模一样的。找到了!找到了!”

雪俊听闻长吁一口气。

“——啊!!臭的!臭的!不对!不是、不是这个味道!!是谁,谁供奉在这里,骗我,骗我!!!”这么吼着,铁木突然长大几丈,枝叶四处伸展,整个村子笼罩在阴影之中,远远看着,仿佛独独这个村落正诡异地变天。

“——要暴走了!”马面一个箭步向前抓起砧板,“铁木,你好好看看!这可不是你消失的一部分么!”马面的指尖流转幽绿的光芒,直冲向铁木枝桠间的双眼——


呐,要离开了啊,再见了我的朋友——等了好久好久,终于被砍下来了。我乘上人类的卡车,和其他的兄弟一样,去到加工厂,变成筷子、勺子、碗和碟还有菜板,到人的身边,为他们所用。

咦,是不是我有成为砧板的天赋?一、二、三、九、十、十一,我居然做成了十一块砧板。好想知道、好想知道我们最后都会归于何处,见到什么人、过怎样的生活。那里的小朋友会不会和伐树老儿的孙子一样腼腆?女主人会不会用粗糙的抹布擦干我们的脸?在杂货店、菜市场、大城市的超市,我们安静等待。有一块被扎马尾的女人带走,有一块被位矮小的老男人放到环保袋,哈,还有一块被一个中年大胖子买去,那个人身上氤氲着油腻的肥肉脂味。

——最终我们都有了归处,很期待,很期待未来的生活。等破败无用的时候见面吧,我们约定好,一起说一说在人世间的故事。

深绿的光线在铁木身边浮动,它像是为什么触动,怔在那里,继而嗫嚅着转身,收回了变大的躯干,消失在桑树地里。初夏的阳光又透过梨树撒到水泥料上,形成一颗颗圆溜溜的光圈。而刘老胖家的砧板还静静矗立在地面上,三支蜡烛的烛火已经灭了。

“······算是完了?”

“嗯······还得把砧板还回去。”马面擦了擦额头的汗。


“咻、咻咻。”小铁壶里春茶水沸腾,冒出淡淡的白烟。

“你能不能别那么猴急。”雪俊拿起一盏茶,慢慢呷了一口。

“啊烫烫烫烫烫······”马面伸出舌头来晃,活像只大狗。

“没惹上麻烦吧?”

“嗯,判官都不知道这事儿呢···。呐你说,铁木精为啥不带走那块木头就走了?”

“我想······它应该是记起了当时的约定,在彼此破败无用的时候重聚。我们怎么也洗不掉的砧板的臭味,大约就是这块木头喜欢胖刘的证明吧。不管怎么说,这块砧板都还在为人所用嘛,就算是母体也不能强人所难。更何况这也是它希望经历的。”

“说起来,凡人真是无情啊。旧的还未曾尽其用,就去购置新的。随意地弃置,才生出那么多妖孽。”

“怎么感觉你也把我骂进去了呢?不过我倒想问问你,哪里又出了个妖术师,还能干赋生的事,然后又哪儿长出了妖人?地府的登记簿上好像没有吧。”

“唔······不知道。别想了,快!吃鸡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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