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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平溪支線尋找「新平溪」煤礦

——|新平溪煤礦位於新北市平溪區十分寮,於一九九七年停止開採,現以煤礦博物館形式繼續營運。新平溪煤礦鐵道素為國內外鐵道迷喜愛,概因使用電氣機關車牽引的輕便鐵道,加上行駛於夾道的綠樹之間,場景特殊。還有造型特殊的機車頭,前後各僅開一圓窗供駕駛瞭望,遠遠望去像極了日本傳說裡的「獨眼小僧」。|——

列車鳴喇叭示警彎進老街,兩旁的商家都還沒開門,十分站內準備開往瑞芳方向的列車已經停妥在第一月臺等待會車。兩列柴油客車在假日都加掛了車廂成為四節編組,冷氣馬達發出加倍的聲響。通過的股道已經不見煤斗車的蹤跡,倒是臂木式號誌機依舊站立於站場裡。下車的旅客都已經跨越鐵軌到第一月臺出站了,列車還沒有出發的跡象,平溪線的排點真鬆。只見,站員悠哉的提著電氣路牌到第二月臺來交給車長,再看著手錶,按響發車警鈴。臂木式號誌垂下四十五度,發出喀噠一聲,站內發車號誌綠燈亮起;四節冷氣柴油客車伴隨著隆隆的馬達聲緩緩地出站。

禮拜六早晨八點的平溪,十分安靜,遊客們還在飯店大廳裡享用早點,翻閱著旅行指南,也許一邊構思稍等要在天燈上寫下什麼願望。鐵軌上只有兩位清潔人員沿路巡檢,老街也少有人走動,最熱鬧的是一攤豬肉鋪,三兩個客人正在理清究竟誰預訂了珍貴的部位。我向顧着一臺冰箱的小女孩買了瓶礦泉水,她愣了三秒才收走我遞出的兩枚十元銅板,打開冰箱給我一瓶少見廠牌的竹炭水。太早了,這裏的商家還沒準備好做生意,從車站一路走來,看到好幾座大冰箱,裏面是滿滿的飲料,門把上都纏繞了很粗的鐵鍊加上一個牢靠的鎖頭。站在雜貨店裏笑了半天再問你要什麼的婆婆,已經連人帶店消失在這條街上了。

而我,要去尋找的,是更早消失的新平溪煤礦。

一方面因為肺炎流行的關係,一方面因為了想看看早晨的十分,搭乘第一班捷運到臺北車站,買了一張六點二十分的204次柴油自強號到瑞芳,再轉乘第二班平溪線火車,八點前就能在戀戀風塵的月臺上看著遠邊的山呼吸著溼溼涼涼的十分空氣。清晨的臺北街頭,人煙稀少,卻嘈雜依舊。一群長跑的男女,大聲交談笑鬧著不知到要步行到哪裏再起跑?捷運月臺上,等候開往淡水列車的老伯坐在候車椅上,看著手機裡的影片,二十步外都能聽到它的聲音。清晨的捷運開得倒是比深夜裡的快,車廂裡完全靜默,看來都是準備遠行趕路的人。一位老者趕在我之前擠到車門前,蓄勢待發臺北車站一到就一溜煙地衝上手扶梯。

204次柴油自強號是由三組DR2800運行,我的座位在5車,全列車的正中央,最舒適安穩的位子。感謝劃位的貼心,但是對本格派的鐵道迷來說,就是要坐在動力馬達所屬的車廂裡才算真正的體驗。松山開車後,我就換到4車,享受柴油引擎的一路怒吼。今天的2800狀況不錯,跑起來很寬裕,可以繼續跑20年。臺鐵幹線全面電氣化後,隨時會消失的DR2800,是多搭一次算一次了。

平溪線的火車早早開進了瑞芳火車站,距離開車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原來是要待閉一列普悠瑪號。我上了第一節車廂,車廂裡原先僅有一對要回家的夫妻,而心心念念的天王座看來已經被改成車長室。車長是一位嫺熟的年輕女性,不像一些老車長習慣與支線乘客閒話家常,安安分分地做着自己的工作,確認再確認後,才放心地上車,關上車門。車過侯硐時,瑞三的選煤場建築幾乎已經被削去了頭頂,看來再過幾年就無法辨別舊觀了。三貂嶺車站經過大幅整修後,往日的小站情懷已經不再,剩下古老的站房被新建的水泥掩體包圍其中。很難想像,許多年前,牡丹坡的補機是在三貂嶺摘除的;唯一不變的是三貂嶺仍是平溪線的起站,司機員得拿到電氣路牌後才能進入平溪線。緩慢出站經過站外的一排掛着登山路線指引的民房廢墟後,切進了平溪線的道岔,長長的右彎後,基隆河清澈的上游出現在右側,原始、幽靜的平溪,就在前方了。

經過了隧道和一路的蜿蜒,火車開進了大華車站,以前來平溪時,時常選擇在這裏下車,因為大華是座無人站,殘破的站房留下手寫票價以及乘車資訊的售票窗口,一座木造的白底黑字古典站牌標明距離三貂嶺與十分的距離。如果不急的話,會等待開往瑞芳方向的火車通過後,再開始沿着鐵軌慢慢地走過隧道,一路步行到十分。如果突然失去了在大華閒晃的心情,當火車通過隧道後不久,柴油煙味消散些許,就起身通過隧道,若是走得不夠快來不及走到十分風景區,就必須在狹窄的鐵軌旁極盡所能的靠邊讓緩慢行駛的火車通過。

火車接近十分站時,要過一個左彎,照慣例,司機會鳴笛,讓接近鐵軌的民眾與遊客趕緊離開淨空區域。還沒八點的十分,街上沒有遊客,火車一聲喇叭像是向山谷問早,而大自然是不會有回應的。匆匆走過面目全非的老街,打開GOOGLE MAP,上路去找新平溪煤礦。走上一條爬坡的產業道路,偶爾,才有一輛車經過,一名搖下車窗的保全公司人員,庶務性地跟我點了個頭,像是臺北車站忠孝東路上的商業大樓門口的警衛會跟每位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大聲問早;我遇到的第一名路人是位老太太,拖着一個大塑膠袋裏面是更多的塑膠,軟硬兼有。朝她點個頭,她元氣飽滿地跟我說了聲:敖早!

當爬坡到開始懷疑體力時,竟然已經接到了一條寬敞的大道,依照電子地圖的指示,目標就在不遠處了。雖然是四線大道,卻能輕鬆地橫越,拍下一張看似通往雲霧裡的羅伯法蘭克式的公路即景。繼續往前不久,發現路邊有座水泥橋,走進一看,一道窄窄的軌道鋪設在下方,兩旁夾着綠蔭,這不就是傳說中的「新平溪」了嗎?可能是都市待久了,完全失去野外踏查該有的機警與敏銳,居然沒有發現通過水泥橋後就能拾級而下,近距離接觸鐵道,反而是繼續沿着公路走,盤算著一路下坡到何處能一躍而下不至於危險……

當我站在新平溪鐵道的土地上,看著電車線的鐵架依舊站立在路線兩側,遠遠望去,歪七扭八的輕便鐵道,筆直通往遠方。完全可以體會那些不遠而來的鐵道迷們的心情,即便現在已經停止營運,風韻猶存。我趕緊發了訊息給威勝,除了分享喜悅之外,也請教他這段鐵路通往何處。依照他的建議,往十分的方向走去,腳下是略微鬆軟的泥土,也許是停業已久,也許是輕便鐵道,路線的基礎非常薄弱,許多地方使用木條撐住一旁的牆壁。靠公路一側的樹木,看似後來栽種的,光就品種以及呈現的單一性,說明了人工痕跡。軌道沿線,不時有大型的告示牌,印有新平溪的歷史照片,讓民眾能有今昔對比,想像過往的面貌。像是在通往捨石山的岔道附近,有張捨石山當年雄偉的影像。一車一車從煤礦坑裡挖出來的石頭,裝載在車裏,用捲揚機緩慢地拉上「山頂」傾倒,山頂隨著礦坑的挖掘,不斷地增高。因為通往捨石山的鐵道已經拆除了,所以只能給民眾一張照片遙想當年。

一路往前走,慢慢進入了丘壑之中,稍見天日之處,便要通過一座橋樑。這座橋樑跨越了一道溝渠,長度很短,大概三到五公尺。左側是處溼地,佈滿著水中生物,深度則不好推測。橋樑的護欄是以幾道鋼條交織而成,鐵軌之間鋪上了木板方便通行。橋樑上有兩道護軌,因為過橋後,立刻就是一處左彎,再走不遠遇上了道岔,這裏使用的彈簧轉轍器。從礦坑往此的車輛一律行走左側的股道,若有車輛行走右側股道回返坑口時,車輛的重量會啓動彈簧轉轍器,切換道岔;等到車輛通過後,彈簧受力消失,道岔復歸原位。這樣的設計用在固定運行狀態的路線,省去了扳動轉轍器的人力,也犧牲了路線使用的靈活度。

經過道岔後,是一處開闊的平臺,看來是重要的工作場域,也是電車行駛的終點。左側股道旁有一處棚屋,說明牌上寫著是當年計算工資與記錄煤炭車數的辦公處所,現在裏面擺了幾臺煤車,但在棚架外早已爬滿了蜘蛛網。鐵軌在前方再度分歧,但是軌道已經拆除,沒有線索判斷,僅能從電車線的鐵架判斷,是大於一個股道的設計,並且是一處彎道,順沿著平臺的地形右彎。在平臺的右側有另一處遺址,棚架底下,是兩具「翻車台」。煤車推送到這裏後,上翻車台後旋轉一百八十度,車內的煤礦便下墜到人工挖掘的深邃的水泥圓坑裡。翻車台附近,有顆巨大的滾輪連帶金屬支架斜躺在草地上,大概是捲揚機的部件吧?

唯一的一處路口樹立著告示牌:下方是選煤場,距離200公尺。走了好幾十級陡峭的蜿蜒石階後,視野突然開闊了起來,遠處可見選煤場聳立。石階變得筆直下降,右側留有捲揚機部件的遺蹟,一張日本攝影師留下的照片中,選煤場後方不遠處就是十分老街了。選煤場的四周以低矮的木柵欄圍住,「危險,請勿進入!」這類標語無異是一種邀請,跨過木柵欄後沿着邊上的階梯一層一層往上走。廢棄的選煤場總給人一種沉睡巨獸的想像,置身其中,威壓感隱隱來襲。選煤場的功能取向讓它有固定的樣貌,無論是外觀或是裏頭的巨大器械,通常在低處會有幾個龐大的倒三角形的金屬,就連螺帽鉚釘的尺寸也是大到驚人。再上方,有相似水車般,一個接續一個方形的盒子,像是電扶梯依序往上(或往下),祇是它們現在一動也不動了。這座選煤場一共有三樓,四樓是屋頂,三樓的平臺堆放了一些拆卸下來待換的零件,大概是原來用作修繕的處所。透過一些縫隙窺看這頭巨獸,更顯滄桑。

選煤場旁是降煤櫃,底下是一個一個大型的漏斗,準備將煤礦放進車斗裡載走。以前新平溪煤礦也是經由平溪線運煤。現在鐵軌都拆除了,也看不到當初的軌跡了。既然都已經看了後半段,我就順着原路,一路往新平溪煤礦博物館走去。遠遠地就見到一臺黃色車身的火車頭停在草叢上,想必就是傳說中的「獨眼小僧」,新平溪煤礦的招牌。它的造型像是德馬或加藤君的再縮小版,也像是魔術方塊裡的平躺L。駕駛室的空間非常狹小,在前方以及後方各開一圓窗供瞭望,後期車輛加裝車燈後失去了獨眼造型,後端車燈在瞭望窗上,勉強還算是「獨眼」。風吹日晒雨淋,門口的這台獨眼小僧的板金上滿是鏽蝕和傷痕,幾層塗漆完全顯露。它的集電弓仔細看有點怪,不是菱形也不是單臂,而是兩組三角形,這樣要如何降弓?

門口有一位阿桑跟一位服務員,聊著天,討論著家中的瑣事。我是該日的第一位客人,買了張200元的門票後,開始參觀園區。服務員引領我進到主展間,打算為我播放紀錄片,紀錄片是軌道傳奇的尋找煤鄉的鐵路,已經看過了而且要在這裏看到威勝出現在螢幕上,哪裏怪怪的,就請她不必忙了。我想要知道的是煤礦開採製作的細節,她聽了之後很開心地說有什麼問題都可以請教阿桑,她在這裏工作幾十年了,遊客都跟她挖寶,阿桑現在是網紅。說完,她就回到售票口去了。

展覽室裡停着一輛沒有輪子的「獨眼小僧」,板金狀況比大門口的好,菱形集電弓的細部完整,但支架已經扭曲變形,讓電刷可憐的朝左側垂下。駕駛室的空間非常狹窄,一般體型無法安穩地坐在裏頭駕駛,在一些照片中,駕駛大多以側坐的方式(像是R20的駕駛),大半的身軀是在機車之外。駕駛室裡有一條粗麻繩,另一端繫縛在集電弓的彈簧支架上,只要一拉繩索,便會降弓,切斷動力來源,列車便會減速到停車。這是整個煤礦博物館裡,最令人稱讚的一部分,因為它保存了過往的使用方式,雖然機車備有電門閥以及剎車轉盤,在簡單的運輸條件下,司機員還是習慣以繩索升弓降弓,控制列車的走停。四周以大圖輸出交代的歷史沿革地理位置路線配置電車形式等,儘管詳盡卻失去了生命力。

網紅阿桑要我先鑽一鑽一旁的體驗坑道,戴上安全帽後,走進黝黑的大木箱裡。模擬了礦坑工作環境,缺乏光線以及狹窄的空間裡,讓人不自覺的彎下了雙腳,伸出手臂試探四周的距離,就連行走都提心吊膽了,更何況是要帶着機具挖鑿岩壁。出坑之後,我興奮地詢問阿桑關於挖礦的事情,阿桑只說你識字,那些說明上都有寫,並且指了坑口給我看,說可以去拍拍照。所謂的坑口,就是一個以各色霓虹燈照射的山洞,鐵門深鎖也不得進入。坑口前停着一列昔日的礦車,今日的遊園車,阿桑拿着一個桶子,一車一車悉心地照料,我問她在做什麼?她回答說在添黑油。再追問是否駕駛過獨眼小僧?她說:「沒有,我也沒有挖過礦,我什麼都沒有做過。人家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原來,網紅是一場誤會。我開始在園區裡四處走走,看了蓄電池以及急救用品後進了澡堂看看,比想像中的規模小,兩池浴池在略顯低矮的房子中央,若是冬天,抵禦得了山腰的涼意嗎?

園區裡,鋪設了一段軌道,軌距較煤車寬(大約接近1067mm),上面停了輛人力推車,車台四周僅有簡單的鐵架圍住。我試着推了一把,車子緩緩的移動,遠處的阿桑力勸我上去玩玩。站上去後,確無法讓車子順利的前進,它一下子前進,接着就又後退回原點。苦惱的我問了阿桑怎麼操作才對?阿桑說:就按下去拉起來車子就會走啦!再試了一陣子還是不行,我下車推著它走,觀察輪軸的運動,才發現,我得等到完成一個圓周的運轉後,再拉起來就會維持相同的方向了。上車玩了一會兒,開始怨嘆軌道長度太短,奧力薇都還沒出現,普派就下車了。

實在沒有什麼地方好逛了,那就附庸風雅地搭乘遊園車離開吧!阿桑開心地請我坐在車頭,說這樣拍照很好。她則開着改為蓄電池動力的獨眼小僧在車尾推送三節煤車,乘坐在煤車上的感覺嗎滿奇妙,可能是軌道質量的關係,沿途顛簸。後端推送的動力平穩,卻也時常有小小的爆衝,車輪與鐵軌的摩擦聲量比想像中的來得大,也有可能是礦車鬆散的結構發出的震動聲響。從坑口出發到電車的終點平臺處,約行走了六分鐘,依據威勝踏查的記錄,這段路線約有700公尺長,換算下來時速約7公里。剎車時,一股強烈的力量往前再往後,想必是連結器間的空隙很大,加上車上僅有我一人。結束了這趟專列搭乘體驗,往選煤場走去,降煤櫃附近有着忙進忙出的工作人員,看來要再大興土木,請教了十分車站的方向,一位年輕的女子客氣地說:出了我們大門右轉就是了。照著指示走,一下子就來到了早上切進產業道路的交叉路口,原來我繞了一圈……也因為這一圈,才清楚新平溪煤礦的地理位置,也算不虛此行了。

快要進到老街,就見到遊客們在鐵軌上拍照,兩旁的商家前,簡易晒衣架上夾著天燈讓遊客們寫下心願。背後傳來一聲火車喇叭聲響,店家趕忙吆喝讓遊客們退出鐵道淨空區,我則趕緊加快腳步,準備搭上已經停靠在第一月臺的列車。很幸運地,天王座沒人搶,一邊欣賞著前端的美景,思緒再回到年輕時的旅程,一位司機員在經過隧道時主動要我留意,看看與平常的隧道有何不同?這座通往大華車站的隧道原來是人工鑿穿的,岩壁上在車頭燈照射下僅是不規則的斧鑿痕跡。說著,那位駕駛一邊依循ATP訊號駕駛,一邊說:人類總是發明東西來否定自己,以後的司機大概沒有ATP就不會開車了……下車前,我對司機員說了聲:謝謝!司機員三十度鞠躬回禮後,繼續目視著前方,等待出發燈號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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