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phiaCh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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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人,旅居日本一年 喜歡閱讀、畫畫、創作、攝影、觀察與幻想 熱愛關心各類事物 https://sophia44488.wixsite.com/sophiasnote https://sophia444885.wixsite.com/sophiastrace

小說_清朗的韶光 (一)

 

攝於新宿おとめ山公園

 

以前到現在,她從來都不是個有理想的人。

一個很普通的假日,她起得特別早,如以往的盥洗,在簡單的早餐後,她煮了杯咖啡,沒有糖沒有牛奶,苦澀的吞下,只是想清醒自己的靈魂。也不知道怎麼地活了三十七個年頭,當她意識到的時候即將邁入四十歲。

隻身獨居北部,離過一次婚。

自己省吃儉用換了一間簡單的套房,住在市中心以外的郊區,離婚後換了工作,十幾年來未曾變更,庸庸碌碌。

和煦的早晨,她尚未換下睡衣,慵懶的盤坐在初春晨光中的沙發上,有意無意地滑著手機,手中馬克杯內的咖啡已將見底。

除了閱讀之外她沒有其他特別的喜好,所有的事情都只為了平衡生活,工作是、社交是、咖啡亦是,帶著目的,也承載著生活重量。

手機裡熠熠的映著朋友圈內各種心情與活動,朋友們貌似近在咫尺,卻都不太熟悉。她幾乎不發動態,單純當一位簡單的觀察者。

離婚後的前幾年間,她偶爾會好奇查詢前夫的社交動態,他們斷了聯絡,再也沒見過面。當時候年輕的他們都還只是大學生,沒有浮誇的相遇過程,也沒有轟轟烈烈的跌宕起伏,平順的交往兩年,畢業後順其自然地步入禮堂,婚後他追求更上進的事業,她卻只希望平穩,每日每日的爭執與不合,讓他們磨盡了彼此的耐性。

沒有誰對誰錯,唯有放手才是對彼此都好的選項。

前夫貌似再婚後,她就沒去追蹤任何他的消息了。

近年間拒絕了幾段可能發生的愛情,連遠在南部的雙親都放棄說服,她的生活不需要多一個人介入也可以過得很好。

不需要為誰梳妝,不需要為誰擔憂,不需要為誰張羅晚餐、洗衣曬被⋯⋯。離婚後的孤單讓她學會自主,也讓她更為自己的生活打算。

她只要簡單的過完這一生就可以了,什麼紛擾都與她無關。

飲下最後一口的咖啡,杯底殘留的香氣讓她思考著是否再煮上一杯。將盤坐的雙腳安置地板,離開沙發後走向廚房,忽然瞥見垃圾桶裡的咖啡粉包裝袋,想起剛剛已喝完最後一回。

看樣子必須出門一趟,天氣這麼晴朗,既要進市區順便去一下書店好了。她思忖著。

自認不是長得特別漂亮,尤其過了三十後很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基礎的健康管理讓她看上去不太像奔四的女人。她隨性地將長髮扎成一束低馬尾,上了點粉與口紅,微涼且暖的春日,她選了簡單的薄長袖素面駝色連身長裙跟深褐色綁帶短靴,伸手拎上包與鑰匙就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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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晏禎嗎?是晏禎欸!好久不見!」一個如鈴一般高音調的女聲將正在專櫃內結帳咖啡粉的她喚住。聽到有人喊了她的名字,便下意識地轉身看向聲音的方向,有些狐疑的看著面前妝扮時髦且俐落的女人。

「我是瑋俐啊,從妳的婚禮之後就沒再見過面了欸,十幾年有了吧?在這裡遇到也太巧。」

她點點頭,苦澀的回應笑了一下,以表示自己想起這號人物。以前大學時並沒有太多交集,對方性格活潑且善於交際,並不是自己好友群內的一名,但也沒有特別不好的印象。

「這麼久沒見,妳都沒變欸,保養得真好。已經一點多了,吃過飯了嗎?要不要一起去吃個午餐?我們可以繼續聊。啊,對了,我在等人,他去洗手間了。」

等人?應該是老公吧?

這樣叨擾好像不是很好。面對來人喋喋不休,她想著,臉上顯露了一些遲疑。

「哎唷,難得見面,不要猶豫了,一起吧,我請客。」瑋俐豪爽地笑著,親切地挽起她的胳膊。

「文翰,這裡這裡。」還未來得及回覆,一個高挑的男人向他們走來,瑋俐朝他揮了揮手。

一百六十五公分的她,眼前緩步走來的男人高了她至少十五公分,身形與長相普通,面上掛了一副素色的細框眼鏡,穿著簡單休閒的白色帽T與深色牛仔褲,看上去非常年輕,應該是大學生的年紀。

眼前的男人也有些不解的看著她。

「文翰,這位是我的大學同學,十幾年沒見到她了,等等一起吃午餐好嗎?」瑋俐熱切的邀約,讓兩人都措手不及。

盛情之下,兩人只好在心裡同意了。

假日百貨的餐廳樓層,客人格外的多,即使是氣氛好的餐廳也是人聲嘈雜。非常幸運地,他們三人並未等待過久即被帶位入座。

用餐間,她只簡單地將自己的事情三言兩語帶過,包括離婚,包括工作內容,她不是社交類型的人,十分不喜歡且不擅長描述自己的事情,尤其是失婚後到現在,再者,她生活單純,也沒什麼好提的。

剩下的時間幾乎都是聽瑋俐八卦以前大學同學的事蹟,還順帶詢問了她要不要幫忙介紹對象,想當然耳,她是拒絕的。旁邊坐著那位個子高的男人除了點餐與用餐時是幾乎不開口,也不滑手機,沈默的盯著水杯與桌面發呆。

對面的女人嘰嘰呱呱地說著,她默默地思考著男人與女人間的關係。雙方年紀感覺上差的有些懸殊,加上他們沒有過多的互動,這個男人就像包包一樣被女人靜靜地擺置在旁邊。

「那個...可以介紹一下妳旁邊這位先生嗎?」敵不過好奇心的誘使,加上男人貌似被晾的很無聊,她開口打斷了瑋俐的話直接地問出了口。

「啊,抱歉抱歉,他啊,他是我爸再婚後跟第二任生的弟弟,他叫文翰,跟我們差了十五歲。今年準備畢業的大學生,還挺會唸書的,畢業後準備去美國進修碩士。」瑋俐簡單的介紹了一下身邊的男人。身為話題的中心,男人這才透過眼鏡鏡片看向了她。他依舊不發一語,雙眼皮下的眼神有些無光,他將手插在白色帽T的口袋裡,向後將身體靠在椅背上,頭自然地微微垂下。是害羞還是無聊,他的表情讓她有些看不懂。

「先到這邊吧,我差不多該回去了。」她轉而說道。因對方沒有任何的招呼語或反應,場面突然地尷尬,二個小時左右的八卦聽下來她也聽得累了。瑋俐點點頭,表示自己先去洗手間後順便結帳,便將兩個人晾在座位上。

縱使餐廳是嘈雜的,忽然靜下的座席間讓氣氛又顯尷尬。她索性將自己的包包稍微整理了一下,因鮮少來市中心,也思考著等等回家的路線。

「妳的聯絡方式可以給我嗎?」對面的男人忽然用著有些低沈的嗓音,開口劃破了尷尬的寧靜,從帽T的口袋中拿出了手機看著她。

「嗯?」她有些懷疑自己的聽力,將停留在包包的目光轉而看向他。

他沒有任何表情,堅定的重複了一次自己的問話。逕自打開了社交軟體的搜尋畫面,將手機推到她面前。

她雖有些遲疑,但也沒多問,把聯絡方式輸入後,將手機交還給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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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到現在,他從來不是個很有自主想法的人。

他叫許文翰,除了閱讀沒有特別的喜好。同儕間流行的東西,他直到最後才稍微關注。

天生聰明的他,學習從不是問題,家境還算富裕的他,生存上也構不成問題。

跟異母的姊姊瑋俐歲數相差許多,但他很敬重姊姊,姊姊出社會後生活忙碌,漸漸失去交集。因天性文靜,加上家人各忙各的成長環境之下,沒必要時不說話,即便開了口也是非常精簡,除偶爾運動之外,平時沒事就是看書、看書跟看書。

他總是認為人生很無趣,閱讀跟運動也只是為了平衡生活。如此有些乖僻的性格讓同儕不太接近他。聰明的人總是孤獨,他讓周圍的人有了這樣的印象。

由於對生活沒有太多慾望與理想,升學方向從來都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他走著長輩們幫他安排的道路,他沒有意見,專心學習與考試,一路順遂。

他只要順利地過完這一生就可以了,什麼紛擾都與他無關。

社交軟體上的追蹤與聯絡人數少的可憐,他不太滑手機,也不關注時事消息,他的社交世界二十年來都在空轉,除了家人親戚與學校老師教授,會經常保持聯絡的朋友數幾乎是零。

這個女人成為他少數聯絡人數中的一名,也是他唯一自己開口得到聯絡資料的外人。

雖說是被迫一起吃飯,他還是少數專注地聽了他人的事情,對方簡短扼要的表達方式與回應,也許這人跟自己很相像也不一定?

在她整理包包的時候,他斜瞥到了自己經常翻看的小說,那一瞬間,先清了清有些乾澀的喉嚨,他決定開口了。

對方雖帶著不解的神情,但還是乾脆地將聯絡方式輸入到自己的手機裡。

他簡單的道了謝,因沒被對方拒絕,讓他眼底的目光閃過了一絲喜悅。

「抱歉讓你們等這麼久。晏禎妳不是開車來的吧?妳住哪邊?要不要我順便載妳回去?」瑋俐匆匆趕回座位間,帶著十分熱心的語氣對著正準備離開座位的她。

「不用的,今天已經給妳請客了,多不好意思。我搭公車來的,自己回去就可以。」她面帶笑容地推卻。

「客氣什麼,今天可以遇到妳真的是很巧,讓我想起很多大學的事情。住哪?搞不好順路。」

瑋俐天生的熱情與自信口氣,讓人無法狠心拒絕。她簡略的交代了一下住處的區域與附近的地標建物,就被瑋俐挽著胳膊往停車場的樓層走去。

「文翰,我們先送晏禎回去,再回家。」瑋俐將自己白色的MINI愛車解鎖後,匆匆的向自己的弟弟交代行程。

「真的不順路就不麻煩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她停下了腳步再一次託辭。

「我說順路就順路,別擔心。」眼見對方沒有要放過自己的意思,她只好乖乖地上了車。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她,一路上無庸置疑地持續被駕駛的熱情與健談轟炸,大約三十分鐘的路程,她覺得好漫長好疲憊,思考這對姊弟平時不知道怎麼聊天的。

「啊,到這邊就可以了,瑋俐今天謝謝妳,還讓妳載我回來。」眼前一棟離住家附近大約尚有兩百公尺距離遠的建物,她倉促地開了口。

「好的,路上小心,那我們再聯絡啊,電話沒換吧?」瑋俐靠路邊停好車後,一邊按開了車門鎖一邊親切地問。她搖了搖頭,像她這樣的人,換電話號碼之類的事情連想都沒想過。

「再見。」下了車關上車門,她向瑋俐揮手,也朝後座的男人親切地笑了一下點頭致意便轉身離開。

車駛轉角後,汽車的後照鏡便不見女人離開的身影。他不自主地朝車的後擋風玻璃看了一眼。

忽然過於安靜的車內,瑋俐將音樂打開。

忙碌工作下難得可以單獨跟弟弟吃頓午飯,如不是剛巧遇到大學同學,面對不愛說話的弟弟,這頓午餐要無聊死她了。

車內音響流竄出的音樂,歌手唱得隨性且漫不經心。他緩緩地拿出手機,看著社交軟體列表上新增的聯絡人名字王晏禎,手指遲遲沒按下去。

「晚點陳經理一家要來,」瑋俐在停紅燈時忽然開口,透過後照鏡看著後座的男人,「爸說晚餐一起吃,已經訂好餐廳了。」

「嗯。」鏡中的他就像音樂裡的歌手一樣漫不經心的回應,目光絲毫沒有移開手機的聯絡人列表。

「晚上不去吃了,有事出門。」他忽然在號誌轉綠燈時丟出了這句話。語畢,他按下了王晏禎的名字,手機螢幕從聯絡人列表轉換到聊天畫面。

瑋俐震驚了一下,透過後照鏡看一眼弟弟。眼見他還是低著頭,其他的話都省下了。

有事出門?她鮮少聽過弟弟有事要外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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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憊的回到家,已是下午近黃昏的時間,她將採買好的咖啡粉放進櫥櫃後,倒了一杯水癱坐在沙發上。

實在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瑋俐偏偏就是她很不擅長應付的類型,也難怪大學時期一直很不熟。

從包包裡將幾本新買的書拿了出來,隨手翻看幾頁後就睡著了。

貌似才小憩十分鐘左右,她的手機因訊息響了一聲提示音。很少有人會找她,心裡猜測會不會是明天工作上的事,睡眼惺忪的她從身旁包包中摸出手機,來人的訊息讓她驚醒瞬間坐直了身體。

許文翰:「能去你家嗎」

沒有招呼語,沒有表情貼圖,沒有標點符號,第一句話就這麼突兀,有些任性卻簡潔明瞭。

就像她那時被索取了聯絡方式的瞬間,非常驚訝,也十分不解。她先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內容,略微想了一下回覆。

王晏禎:「你發錯人了?」

許文翰:「沒有」

王晏禎:「怎麼了?」

許文翰:「沒事」

許文翰:「能去嗎」

對方過於簡短地回答,無法讓人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對方實在太挑起人的好奇心。

王晏禎:「可以,你要怎麼過來?」

許文翰:「開車」

她將地址定位發給對方後,從沙發上站起身,打算將房子稍微收拾了一下。她這裡除了父母幾乎沒人進來過,她雖然住得隨心所欲,但也保持得整潔。她從玄關櫥櫃內擺出一雙不常穿的乾淨室內拖鞋,走進廚房煮上一壺水,將客廳的窗台與茶几擦了一輪,最後將臥房的拉門拉上隔開其他的空間。

忙活了一陣,約莫五點左右收到了對方表明已經在住處樓下的訊息。

她匆忙的下了樓,將公寓的大門打開,面前的男人臉上露了輕淺的微笑,雙手依然插在帽T的口袋裡。

「嗨,又見面了。」她也回以微笑招呼。

「嗯。」

簡短的招呼後,他隨她上了樓。狹窄的公寓樓梯有些老舊,扶著暗紅色斑駁鐵鏽的欄杆,一階一階,假日的傍晚時分,春日的夕陽和緩的照進樓梯間,靜的只聽得到鞋子接觸踏階而上的聲音。

上了三層樓的階梯,她拐進廊道的深處,取出鑰匙將住處的門打開。

「我家挺小的就自己住,沙發在那邊,隨便坐。」她說著,一邊將外出拖鞋換下,一邊把鑰匙放上玄關的矮鞋櫃上,就進了廚房。

跟在後頭的他,優雅且不疾不徐地換下跑鞋,穿上她準備好的室內拖鞋,打量了一下套房的內裝。

他是第一次進到小坪數的房子,這裏大概也就他自己房間的大小,卻能容下客廳、臥房、開放式廚房與衛浴間。

雖然不大,但雅緻。

他依舊不發一語地緩步進入客廳,坐上雙人大小的象牙色麻布沙發右側,沙發上擺著一個深灰色的素色抱枕,沙發的前方是放著數本書的茶几,再前方是窗台,還有幾個書櫃與小盆栽,沒有電視,也沒有過多的裝飾品,屋子裡整體的東西不多,如主人一般簡單清麗。

他兀自地拿起桌上的書,有意無意地翻閱了起來。在她拿了一杯洋甘菊熱茶走到他身旁,他才將視線移開書本看向盛滿熱茶的馬克杯,裏頭的茶包浮在水平線與蒸氣的邊緣。

「喝吧。不好意思沒什麼可以招待你的。」她將馬克杯放到他面前,「來我這有什麼事呢?」她坐在雙人沙發的另一側,為自己也準備了一杯,喝了一口後問。

「謝謝。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待。」她這裡確實是挺安靜的。他話語簡潔,放下書本卻沒有拿起熱茶,只將視線落在杯緣上。

這孩子該不會有很多煩惱吧。她思忖著,她是獨生女,普通家庭出身,不太能夠設身處地的理解,富裕家中唯一的兒子會承擔多少的壓力。

不過她不想探人隱私,就不再追問。

「那你待著,晚餐時間快到了,我去超市買點菜,有什麼不吃的嗎?」她溫柔且親切地笑著對他說道。他搖搖頭,始終沒有看向坐在身旁的她。

隨後,她將購物袋內放入錢包與手機,拎了鑰匙後就出門了。

直至她離去,他才拿起桌上的熱茶,輕啜一口,將洋甘菊略微苦帶甘的香氣嚥進喉嚨。




---------清朗的韶光(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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