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來無事不從容

冤愆

有人在《潮汕語辭典與論壇》臉書社團鋪文問卷，「俗語:「 (X) 囝 (X) 彎慳，無囝閑過仙」 ("孩子越多，負擔越大")，你聽過這句嗎？ 請問你聽過的 "X" 是以下的哪一个用字？

a. "X" = 多 (do1)

b. "X" = 濟 (zoi7)

c. "X" = 加 (gê1)

結果一查，這是從客語俗諺「多子多冤愆，少子變神仙！」借過來的潮汕語諺。客語是用「多」字，這個字義音，在閩南潮汕，習慣用「tse7濟」字，濟，也有-ai韻母音！粵，潮多用-oi音！兩者發音很接近！ 「多，濟，加」三個字，都可用！就是習慣上，問一下採哪一個字多！結果，很少人回應，因此，這應該是從客語來的外來俗諺！

「彎慳」，也是記音字，按照原始客語的紀錄，應該是「冤愆」！潮語「彎，冤」同音！

不過，也有台灣的客語學者認為是「縈牽」之誤！「縈牽」：關懷牽掛之意。海陸客音rhangˋkienˋ，音轉為rhanˋkienˋ，因此，誤為「冤愆」。明‧王九思《碧山樂府》：「少縈牽，無憂無慮，就是個散神仙。」

兩者都有理！音義都能解釋的過去，《台日典》有記錄「冤愆」一詞：〔uan-khian〕 冤罪。應該是「因果業報」之類的意思！

接著，有人跟鋪閩語的類似俗諺是「濟囝濟業，少囝屧疊。」從這裡進入另一個詞彙「屧疊」的探索之旅。

屧疊

「屧疊」發音siap-tiap8, 前一個字為記音字！教育部字典擬字「屧貼」，《台日典》寫「塞疊」！《閩南方言大辭典》寫「澀疊」！

《教育部閩南語字典》：「屧貼」，siap-thiap又唸作siap-tia̍p，指東西放得整齊且密實。

《閩南方言大辭典》：

1. 堆放或排列得緊湊而整齊。例：櫥仔裡的衫褲khioh甲真～～。冊排～～嘛較〔不會〕bue7佔位！
2. 乾淨俐落。例：一家一業，無家～～。（成了家，每家有每家的家事，沒成家，光棍一個，倒也簡單利索！）閩語俗諺：「多（tse7)囝多業，少囝～～」！

從以上的擬字，可以大概看出，「siap」, 有「屧，塞，澀」不一而足，「屧」應為記音字，「塞，澀」依語意解釋而擬字。「tiap8」, 可以是「疊，貼」與「塞」配成複字詞彙！指向原始釋義，就是「將物品該塞的塞，該疊的疊，收拾整齊緊湊」的意思！這是目前字典以及口語的大部分用法！而，俗諺「濟囝濟業，少囝屧疊。」的語境又不同了，根據跟帖的回應，有「節省」，「簡單，容易處理。」，「經濟无負擔，輕輕鬆鬆」，等等。對應客語的俗諺：「多子多冤愆，少子變神仙！」我們來看一下有關類似的閩南俗諺說法：

金門，泉州俗諺：

1. 有囝是勞，無囝是苦。
2. 加個(e5)加業，少個澀疊。
3. 濟囝濟兒呣是福，爸母拖kah(到）老磕磕。
4. 孤囝清心，濟囝激心。
5. 濟囝苦來老，無囝老來苦。
6. 無囝歹名，濟囝歹命。
7. 濟囝濟業，少囝屧疊。
8. 囝兒呣免濟，好好生一牙（個 e5)。

從以上的說法，可以大概推測「濟囝濟業，少囝屧疊。」的意思，也是「多子多事，少子清閒」，那麼這個「清閒」可能是擴充延伸義！

再來看字典相關語詞的紀錄：

1. 《台日典》：siap-siap tia̍p-tia̍p塞塞 疊疊，疊kah（到）真整齊。
2. 《台日典》: tia̍p-tia̍p疊疊＝[疊]。
3. 《台日典》:tsiap-tsiap接接＝[接](1)(3)。連接，接續。
4. 《1976 Maryknoll台英辭典》：tîng-tîng tha̍h-tha̍h (tîng-tîng tia̍p-tia̍p)重重疊疊 ,累累，piled on one another, crowded together densely.
5. 《1976 Maryknoll台英辭典》：tia̍p-tia̍p lâi常常來coming over and over again

《台日典》沒有收錄「siap-tiap8」，但是有收錄「siap-siap-tiap8-tiap8」的AABB句型，它的釋義也是「收納整齊」！「疊」字，《玉篇》重也。累也。疊，也可以有「多，重複，連續」的意思！如「ㄧ疊聲」，「疊浪」等，故，有 台英字典的「tiap8-tiap8 lai5疊疊來」，雖然也有可能是「tsiap-tsiap lai5 接接來」的走音！

大陸泉州電台的字詞解釋視頻：從2:40秒開始！

它說的「屟」疊，也是記音字！

其實，用聯綿詞的觀念來解釋，就很簡單了！siap-tiap8, 是疊韻聯綿詞，韻母是相同的，關鍵字是「tiap8 疊」字，也就是「疊疊」的口語音！ tiap8-tiap8=疊疊，-> siap-tiap8 還是「疊疊」的意思，參看「重重疊疊」釋義！

網友 Oscar Lai 認為可能是「蹀躞」，小步行貌！可以延伸解釋為「休閒」貌！也作「疊燮」，這裡就跟「疊」連結起來了！故，疊疊，也可能是「蹀躞」兩者，分別對應《閩南方言大辭典》的兩個釋義

疊燮

ㄉㄧㄝˊ ㄒㄧㄝˋ

小步走路的樣子。《樂府詩集．卷七○．雜曲歌辭十．南朝宋．鮑照．行路難一八首之六》：「丈夫生世能幾時，安能疊燮垂羽翼。」也作「蹀躞」。

1. 踥tshiap:《博雅》踥踥，行也。《玉篇》踥踥，往來貌。《楚辭·涉江》衆踥蹀而日進兮。《註》踥蹀，行貌。一作躞。亦作踕。
2. 蹀 tiap8:《廣韻》徒(too5)協(hiap8)切《集韻》《韻會》達(tat8)協(hiap8)切，𠀤音牒(tiap8)。躞蹀，行貌。又《楚辭·涉江》衆踥蹀而日進兮。《註》踥蹀，行貌。　又《張衡·南都賦》羅櫗躡蹀而容與。《註》躡蹀，小步貌。蹀蹀，小步走路的樣子。漢·馬第伯〈封禪儀記〉：「五六步一休，蹀蹀據頓地，不避溼闇。」宋·范成大〈三月十五日華容湖尾看月出〉詩：「徘徊忽騰上，蹀蹀恐顛墜。」
3. 燮siap4: 說文：和也！調諧，調和。

tsh-, ts-, s-, 這是齊齒音的音組，故，tshiap 可以為siap音！「踥蹀」 可以是「siap-tiap8」，這就是《閩南方言大辭典》紀錄的第二義！光棍一個，閒閒可以到處走來走去！一首詩說的「閒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可說是，無事一身輕的最好寫照！

宋，程顥的《秋日偶成二首之二》

• 閒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
• 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
•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
• 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

來聽另外一首風格的《偶成》，這是一位有受過正統漢學私塾的老先生吟唱，老先生渾厚低沈的聲音配上自己錄音的粗造品質，聽起來的滄桑感特別濃厚！老先生是用「十五音字」注音，為了紀念他，特別採用原始的截圖！

「蹀躞」，也可以有從容義，譬如以下的詩句是跟「從容」連用的！

從叔將軍宅薔薇花開太府韋卿有題壁長句因以和作 唐·權德輿

• 環列從容蹀躞歸，光風駘蕩發紅薇。(同澹蕩）
• 鶯藏密葉宜新霽，蝶遶低枝愛晚暉。
• 豔色當軒迷舞袖，繁香滿逕拂朝衣。
• 名卿洞壑仍相近，佳句新成和者稀。

光風霽月

金牛道中遇寒食 宋·陸游

• 乍换春衫一倍輕，況逢寒食十分晴。
• 鶯穿驛樹惺愡語，馬過溪橋蹀躞行。
• 畫柱綵繩喧笑樂，豔粧麗服角鮮明。
• 誰知此日金牛道，非復當時鐵馬聲。

（自註：紹興初虜大入，至金牛而遯。）。

陸游的詩，雖然「蹀躞」是形容馬步，但對照上下文，也是「從容，慢行」的語境！

再回去看「蹀躞」的另一個同義詞，「疊燮」，「燮」，為「和，理，調」！也可以解釋為「將物品打理，疊累整齊」的意思！所以，不同的選用字，就會有不同的語境意義！也可以解釋「siap-tiap8」為何有兩個釋義！

總結：

「濟囝濟業，少囝屧疊」，我傾向於：「多囝多業，少囝蹀躞。」（「多」也可以發tse7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