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nl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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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跑啊中國人來了

【雜感】小小的衝動

我的城市今天下了一場雨,從下午開始,每陣風都有秋天的氣味。

工作室租期將到,近來一直在為場地發愁,一通電話撥入,有著落了。隨後用紅筆畫了一幅速寫,很順手。挺久沒碰顏料,一是怕畫面沒乾就要搬,二是在等待著落,心裡有一事,總是幹不成另一事。每天在紙本畫些小品,錶框出賣,沒有投入需要回報的壓力。

刷推特,偶爾也發現有些人實際生活在我周邊,分享和孩子的生活,憤慨大國,順便還約炮的大哥。我每天騎車,停在紅燈口,轉頭回去看,最多是民工和大媽,你看他們一眼,他們看你一眼。試想這些人其中有推友,很魔幻。

又看書,阿城的書可以反复讀,談中國世俗,沒有人比他談的好。

我算半個啃老,住自己家,其實是住在父母家。中國青年人,生活在不用外出務工的城市,就逃不出百年也買不起房子的現實。今天家中無人,在工作室點了只漢堡,吃罷,煞有介事的用手機拍了幾張工作室照片,三年不短不長,總歸紀念一下。天色黑了,對面工地施工近一年半,是韓國的一體式婚慶場地,完工後,一排一排的熱帶棕櫚樹,巨大的英文字母亮起來,這是在一個商場的頂層,正對著我工作室的落地窗,把我這照得透亮。要走了,灰全都白吃。

雨漸小了,車凳上的積水一抹就可以坐,風很舒服。胃酸反流引起的咽喉炎很嚴重,一個多月治不好,起初整個喉管裡灼燒和堵塞,跟腦中的折磨一樣,沒有人看得到。風吹得有多舒服,使我差點忘記了咽喉炎。突然有一種衝動,不知道是什麼,持續著。

飯後總習慣走走,經常是沿湖邊或者運河,不過走著雨又下起來,就沿著路邊的樹走。商舖真是百態,燈火旺盛的餐館無一人,隔壁的餛飩還在排隊。成人用品的隔間極小,往深處拐彎才入店能見。復古小酒吧,粉紅色的光照在路面上,店主在打掃衛生準備營業。大的酒吧又裝修一遍,是有品位的老闆,每個落地的拱窗都有窗簾,透出一點吧台的黯淡的光。近年,周邊酒吧,咖啡吧越開越多,都是裝修不錯,年輕人開的,基本店內無人,店主坐在門口和朋友聊天。路上有撐傘,也有不撐傘的人,總是在逆行時,人與人才會捨得相看一眼,又立馬低頭看手機。路邊有遺棄的手搖飲料,透明,淡黃,應該是檸檬水,綠色的字『一點點』,我是後來才知道,中國的五十嵐是假的五十嵐,真的五十嵐被迫叫一點點,這真有點共產主義者齊澤克選擇黑客帝國第三顆藥丸的意思。說來也弔詭,手搖奶茶,台灣之光,照到最多的是中國。更弔詭的是,中國青年從來不當這榮光是舶來品。

雨大,往商場方向走。昨天在COS買了打折的衣服,穿在身上,雨滴掛著卻不濕,黑暗裡一點一點的發亮。有點像太空裡的星系,手一擦,幾個星系就沒了。路旁可以看到公寓一層的屋裡,各式各樣,有的就是那種中國假歐式,有的不裝修放個巨大電視,也有會螢光閃爍的電腦主機,不穿衣服打著遊戲。樹不算茂密,晚上顯得發黑,好像拼命幫一樓人家遮羞。連樹都比人知道尊嚴。

商場裡總有商場的味道,咽喉炎馬上就提醒我有咽喉炎。什麼樣的味道呢,商品還沒有出售的包裝味,混合著香水味。偶爾也能聞到幾個汗臭很重的男人,和行走的香水。其實商場沒什麼好逛,店鋪的廣告與銀幕總是越做越大,模特越來越有氣質,近年來商舖裝修和亞裔模特,有一種跟國際接軌的樣子。不知道有沒有人開一間價值店鋪,也接一接軌。

書店裡的書不像服裝店越走越北歐和日式的極簡,反而越來越狂躁誇張,有日系youtube頻道影片封面的感覺,但又雜亂一些。像極了網路上的誇張標題,各個都在說:我最懂我最牛逼。文學和哲學書架,稍好一些,出店。

不管高層鬥爭怎麼回事,反正上面有人放屁,下面就有人要拉屎。好好的商場裡擺滿新搭建的劣質的攤位,所謂『地攤經濟』,一個買的人也沒有不說,連看的人都沒有。統一的進貨,跟各大古鎮一樣的商品同套路。我知道,沒幾個人奔著賺錢來,都說中國人忙,其實是不會閒,只會沒事做。中國人有錢也不知道怎麼花,有時間更不知道怎麼用。我一個閒逛的人,還好意思說,還是少說。

老人也多,今天看見一位頭髮染色的阿嬤,新生的頭髮全白,下面是染的紅色,笑起來一排牙齒凸出,眼睛下面的皮皺成三折,說她不好看可以,但她是耐看的,她是鄉土味瓦爾達。往日白人也多,幾個外國大型連鎖店,露天座位總有一群白人圍著嘻嘻哈哈,好像坐在美國的店就回美國了,中美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國際局勢管不到這些『普通群眾』。不知這算不算阿城經常再說的『禮不下庶人』,這到是件好事了。星巴克門口永遠有一些韓國學生蹲著,踩著凳子上,還有一路中國網紅樣的女人的翹著腿坐在那抽根煙,自認實實在在的國際了一把。有證據了,以後說沒素質一定要帶上韓國人,傻逼程度永遠跟中國人同屬國際一流。

最值得一看的還是人,人最值得看的肯定是第一性徵,臉。消費社會塑造了普通人的價值和審美信仰,那些廣告和海報裡的人,就是偶像和目標。女生尤其會穿搭會化妝,其實很多女生比海報裡的還好看,海報裡的模特好看是花了不知多少人的心血和時間,商業攝影就是那麼一事。夏天,穿的熱褲很短,電梯另一邊,一米七幾的女生,從側面甚至可以看到內褲。大家都不介意。我在想,性感性感,性的感覺,就現代意義來講,應該不只是有肉體的,很多中國女生外表看起來很open的,從來都不是open mind,只有open body。不夠性感。

另一些比較得體的好看女生,則不能近觀,不是近觀不好看,而是不能聽見她們講話。本身是吸引人的注意力的,只要開口,注意力全部消散,趕緊加快腳步不要聽見。語言是人類思考的唯一工具,是腦部的窗口。這類女生只有在你沒看見她腦部窗口時的那一瞬是好看的。偌大一個國家,外表和生活形形色色都有,腦部只有幾個樣板戲,只能說出那幾句話。看見好看的無論男生女生,一說話,令人喪氣。

以前還會用一些中國應用和平台,常有人再說渣男渣男。雖然沒人說我,但把我放到那個人的位置,我估計也是渣男。人的交往和情感,取決於彼此的深度。喊渣男的女生常常是三天一個男友,哪怕連看一篇文章都沒時間,能給的也只有肉體了,還能有什麼其他交流和交往。說起忙,中國人確實是很忙,不是在忙什麼事情,是無法停歇的需要垃圾信息填塞。只要是一個人的,一定在刷抖音和發微信,自處成為不可能,至今還沒見到過例外。除了那些幾人成群的小姐妹們,嘰嘰喳喳的聊天,笑得大聲,這個時候大概是忘記抖音和微信了。

說起來我雖然沒有抖音和微信,但是也在聊天,也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才能和自己聊天,不過這樣說出來又挺智障的。人生中很多事都遺憾,刪除所有社交這件事一點都不會。香港雨傘那時候到還好,去年的時候就決心斷絕一切了。向來是不怕什麼割捨以往,向來也不以情感來替理性做選擇,現在想起來的緣由是,我真他媽的預判的太好。幸好刪了,不然這一年多,要忍受多少弱智瘋狂的朋友圈。

想事情散步的時間過得才快。我有二種擔憂,如果永遠只能這樣,怎麼辦?感覺不太夠。另一想是,如果不能夠這樣了,又要怎麼辦?感覺也是愁。其實有一個背景的預設,不能夠這樣了,變好的可能性極低,不能這樣,就是越來越壞。你看,人的想法不會時時確切和統一的,也不會有答案。我發現駱以軍講故事是好聽的,最近才重新體會了那些文學意義的衝擊,非理性的,甚至神秘主義的人文觸動。

往回走,想著想著,持續的小小衝動已經沒了。沒了我就意識到,那是快樂的衝動。衝動的意思總是像拋出一個球,接到了才算釋放。我不會任何球類運動,猜想自己拋出去,自己去接住,還是不容易的。沒接到,也就快樂不成了。不過做人就是有這種好處,自己一張嘴怎麼說都可以顱內高潮。當年法國人統治陸地,英國人統治海洋,德國人就只能統治自己的大腦。那麼我說,這個接不住球,但是去接球的過程,可以說是藝術。

也虧得我今天閒來無事,要是有一部好戲,一個遊戲等著我,也就沒有這一篇雜感,所以只要身在中國,跟刷抖音和微信的『普通老百姓』,都沒有多大差別。

走到小區,亭子裡用當地話在吹牛逼,耍小孩。在方言裡穿插一句不標準普通話的成語,裝一幅老共幹腔調。人的細緻,在於她的舌頭上有那麼多肌肉,可以告訴你她的自得,那一句用力動用了好多肌肉發力,那一句成語將自己提升到『文化人』的水準,那種擁抱無知的傲慢,其實那亭子裡的十幾個人,和商場裡的幾千個人,幾億人都一致。一路上看了這麼多人,我和他們的關係僅僅是物理上和他們在同一個世界,而且希望這個期限不是永遠。又起碼暫時的,我的自尊要求我收回那句沒多大差別。

到家,每天太陽照常落下,我已經忘記小小的衝動是什麼感覺。

202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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