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撞墙
鬼撞墙

揭露易富贤和反节育派造假,就跟鬼撞墙一般,一次次兜兜转转,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却怎么都撞不破那屹立如墙、颠扑不破的谎言与谣言。不过一想到这个国家的历史也是如鬼撞墙一般兜圈子,我也就释然了。

3個表姨,1個代課老師,3個來自他鄉的女人,2個姐姐

一個忽視漠視底層實際處境的政策,不管被精英們打扮得多麼高尚動人,都不會帶來他們希望產生的結果,而是會造成相反的惡果。

我在網上跟反節育派死磕,很多人不理解,不明白我為什麼要花那麼多時間,做這件費力不討好、明知要失敗的事情。

現在我就來講講老家的幾個女性的故事,談談我為什麼對反節育派不依不饒、非要做個女版堂吉訶德不可。

先說說我的3個表姨。

她們中的第1個,是我外公的妹妹(姑婆)的女儿。在我大學畢業之前的二十餘年裡,我一直不知道這個表姨的存在。她應該是出生於1950年代末或1960年代,比我母親小幾歲

大概到了二零零幾年,我才從母親嘴裡聽說,這個表姨很早以前就被拐賣到江西。具體哪一年,母親也不記得了。但那一定是在我有記憶後第一次到姑婆家走親戚之前,應該是在1970年代到80年代初吧。

被拐賣後,她在江西肯定是被夫家限制了人身自由,一直都沒有回娘家。到1990年代,大概因為她在那邊生養的3個孩子已經長大,夫家才讓丈夫帶著她回了趟老家。

回來之後,姑婆看他的丈夫智力有些遲鈍,說啥都不讓她走,把她留在老家,另找人結了婚。

可是表姨常常想念留在江西的孩子,在老家待了幾年後,到底還是瞞著老家的這個丈夫,偷偷回去了。她的人生,已經在父母親族與她不忍放棄的孩子之間,被撕裂。


第2個表姨,是我外婆娘家弟弟(我舅公)的大女兒。我記得小時候曾經參加過她的婚禮,那是1980年代的事情了。她應該是出生於1960年代

我是到最近幾年才得知,她在十幾歲的時候,也曾被老家的一個人販子拐賣到江西。舅公家的人想辦法到江西把她救了回來,然後到公安局報案,人販子被抓去坐了牢。

這個表姨在江西只待了1年左右,沒有給買她的那家人生孩子,但是因為多次嘗試逃跑,差點被挑了腳筋。


第3個表姨,是舅公的小女兒,她出生於1970年代,只比我大幾個月,小時候很聰明,但十幾歲的時候得了腦膜炎,好容易把病治好了,智力卻受到影響,變成了傻子。

舅婆在世的時候,心疼這個小女兒,家裡尚有她的容身之地。舅婆去世後,她在家裡沒有可倚傍的人,舅公和幾個表舅也不管她是否願意,就把她嫁給了一個比她大十幾歲的老光棍。那個老光棍是我初中一個同學的姐夫的哥哥,從同學口中,我得知表姨婚後因智力原因鬧的各種笑話,但是她沒有告訴我,表姨因為這個,經常被丈夫毆打。

我是從母親和其他親戚那裡聽說的,她被打得很慘,卻沒有人能幫她:娘家的幾個哥哥都是懦弱的人,沒法給她撐腰。她沒有被人販子拐賣,但她的境遇,並不比被拐賣的女性好多少。

外婆去世後,這個小表姨和丈夫也來奔喪了。聽說我是他弟媳娘家妹妹的同學,她丈夫湊過來跟我聊天。我強忍著對他的厭惡,叫他一聲“姨夫”,還必須彬彬有禮地跟他說話,可是望著坐在不遠處的表姨——她那會兒可能都認不出我是誰了——想著她受過的那些苦,我多想衝著他那張無恥的臉,給他幾個耳光。


老家被拐賣的女性很多,另外一個我比較熟悉的,是我小學的一位代課老師。本來給我們代課的是他哥哥,後來他哥哥出去上班,就讓初中畢業多久的她來給我們代課。

那時她年紀也不大,也就比我們大個五六歲的樣子,她應該是出生在1960年代末或1970年代初。當時的她很活潑,上體育課的時候,我們沒有專門的體育老師,於是她就帶我們玩各種遊戲,大家玩得特別開心。

那是她留在我記憶中最美好的形象。

大學畢業後,我才知道她幾年前也被拐賣到江西了,在那邊生了兩個孩子之後,夫家才讓丈夫帶著她回娘家看看。

她的父母也不捨得她再去江西,而她的孩子還很小,江西那邊的婆家,只許她帶走女兒,不准她把兒子帶走。就像我說的第1個表姨,她的人生,也在老家親人和婆家孩子之間,被撕裂了。

她回到老家之後,我還見過她一次,當時她抱著年幼的女兒從我們村路過,表情木然,不苟言笑,已經跟年輕時活潑歡快的性格完全不一樣了。誰知道她被拐賣後經歷過怎樣的屈辱和磨難呢?


進入21世紀後,老家的經濟條件轉好,這股拐賣拐騙婦女的潮流換了個方向:老家那些老光棍們,開始從一些更窮的地方買老婆了。

前幾年回家,聽母親說,跟她們一起打零工的,有一個從四川被拐來的白馬藏族女性,跟我年紀差不多。

她是被我們這邊一個去她老家打工的男人騙來的,路上險些遭到強暴,被騙到我們這邊後,跟一對光棍兄弟生活在一起,給兄弟倆分別生了1個孩子。

她還保留著自己老家的習俗,脖子上總是掛著一串佛珠。因為諸如此類與漢人不同的地方,她經常被一起做工的人嘲笑。而她為了保護自己,往往擺出很兇的樣子,跟人吹牛說,他們那邊的人,殺個人跟殺一隻雞似的,這才把那些欺負她的人給鎮住了。

然而,她脖子上的佛珠似乎並沒有給她帶來好運,她有好幾次想回老家去看看,都因為同村的人給兄弟倆報信,被抓了回去。她不喜歡兄弟倆,曾經跟自己喜歡的男人跑掉,後來被村幹部帶人給抓了回去。

有一次我回老家的時候,母親突然接到她的電話,說她晚上有點事要來我家。當時我覺得,她說不定又是想逃跑,說不定是希望我們幫她。那天晚上我們等了她很久,她沒有出現。

第二天,我讓母親打電話給她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母親不願多事,沒有打那個電話。

最近聽說,她終於想辦法離開了兄弟倆,跟她喜歡的一個男人結婚了,而且終於帶著丈夫回了趟娘家。她沒有帶走自己的孩子,對她的兩個前夫和孩子,她都沒有什麼感情。


另一個被拐騙到我們那裡的女人,來自四川涼山,現在五十多歲,出生於1960年代。她在城裡打工的時候,被一個工友邀請到家做客。晚上睡覺時,她的工友藉口上廁所,把臥室的門打開,將自己的老光棍小叔子偷偷放進屋裡,強暴了她。

事後,在那家人的種種威逼恐嚇之下,她只好嫁給了那個老光棍,給他生了兩個孩子。

老光棍除了打老婆,沒有什麼能耐,好吃懶做。她自己打工掙錢,把兩個孩子拉扯大了。


第3個被賣到我們那裡的女人,來自貴州,她是被自己的家人賣掉的,因為家裡窮,又重男輕女,她沒有上過學。買她的人家,是我們鄰居的一個親戚,弟兄3個,2個光棍。她的丈夫,是最小的那個,大概出生於1960年代末期。

我回老家的時候,有時碰到她跟著丈夫來我鄰居家走親戚。她很少跟別人說話,很少笑,臉上總是帶著怨恨與冷漠。

最近幾年,聽說她老家那邊經濟發展起來,娘家的人捎信讓她回去看看,她拒絕回去。

以上這些女性,全都出生在獨生子女政策實施之前,她們被拐賣拐騙後,被迫嫁的丈夫,全都是出生於前計生時代的光棍。


下面再說說我的兩個姐姐的故事。她們倆,其實是我母親的乾女兒。

其中一個姐姐,就是前面說的那個舅公的孫女。她的母親被媒人兼人販子拐到我舅公家,跟其中一個表舅生下了她,但沒有正式結婚。然後她的母親又被拐走,去跟別的男人結婚了。

因為從小沒有媽媽,這個可憐的姐姐被我母親認作乾女兒。我還記得,小時候,母親做手工布鞋,給我做一雙,給我這個乾姐姐也做了一雙,碰到一個專門到鄉村給大家拍照片的人來我們村,我們倆穿著新鞋子,在竹林邊拍了一張黑白照片。

長大後,這個姐姐跟附近一個小康人家的獨子結婚,婚後生了個女兒。她的女兒很可愛,母親和我都很喜歡小傢伙。但是她婆家的人希望她再生個兒子,她不願意,可是拗不過公婆,最後還是生了二胎。

就在她結婚後沒多久,她的父親在用抽水機抽水澆地時,不小心觸電身亡。

在這個世界上,她更加孤立無助了。

不過,後來她丈夫開始做包工頭,掙了些錢。她希望跟著丈夫到城裡打工,公婆卻希望她留在家裡照顧兩個孩子。

她拗不過公婆,只好再次聽從了他們的安排。孩子大一些,到鎮上讀書。家裡讓她在鎮上租房照顧孩子,順帶做點小生意。

她不是個擅長經商的人,做生意虧了本,跟丈夫不在一起生活,兩個人有了隔閡。這時她認識了另一個男人,跟他關係曖昧。

兩個孩子偷偷把媽媽的事情告訴了爸爸,她丈夫回家把她打了一頓。她本來就為婆家處處不尊重她的意見感到不滿,被家暴之後,她堅持要離婚。

婆家給了她兩萬塊錢,把她掃地出門,孩子被判給了丈夫。

離婚後,他丈夫自己帶兩個孩子,才體會到她當初的不易,想和她復婚。她那個男朋友,對她並不好,可她仍然不願意回到前夫身邊去。

我還記得,在她發生婚變之前,我有一次回老家,正好碰到她帶著兩個孩子,在我家附近的公交車站等車。說起我的單身生活,她充滿羨慕,她羨慕我能夠掌控自己的生活。在我的親友中,這個乾姐姐是少數沒有勸我結婚的人之一。


我的另一個乾姐姐,是我姑媽婆家姐姐的女兒,跟我外婆家是一個村。她的智力有點遲鈍,但能夠正常生活,也就是反應有點慢,做事有點笨。

因為智力遲鈍,她也被家裡嫁給一個老光棍。那個老光棍,也是動不動就打她。她娘家只有一個姐姐和弟弟,父母又都是老實懦弱的人,沒有人給她撐腰,她只能忍受丈夫的家暴。生下女兒後,她也被丈夫逼著生了二胎,一個兒子。

我上大學時,有一年寒假回老家,春節後,她來我家走親戚。那時我初入社會,剛剛品嘗到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覺得像她這樣不欺負人的,真是難得。而我的母親,嫌棄這個乾女兒智力遲鈍,對她並不是多麼待見。我和她坐在餐桌旁,一邊擇菜一邊聊天。母親在灶前燒火,一邊燒火,一邊帶著嘲弄的表情,在乾姐姐背後對我使眼色,意思是這個乾姐姐傻傻的很可笑。那是我感到最尷尬的時刻之一。為了彌補母親的勢利眼,我只好對乾姐姐加倍的熱情。

有時,我想她也許是覺得我父親在當地有點頭面,以為有這麼個乾爹乾媽,可以讓她在丈夫面前少受一點虐待吧。但其實,我們家什麼都幫不了她。

生下兒子兩三年後,她的丈夫在給人建房子時出事死掉了。聽到這個消息,我高興地對母親說:這下她可以脫離苦海了。

她也是少數沒有勸我結婚的親友之一。即便是她這麼遲鈍的人,也知道,一個人能夠掌控自己的生活,遠比嫁給人做繁殖工具要好。


有人看到我諷刺反節育派中的那些自由主義直男癌,問我這麼做的動力是什麼。我想說,老家這些女性的不幸命運,就是我的動力。

並不是所有中國女性,都像那些受過良好教育,喝過洋墨水,甚或嫁了洋老公的精英女性那麼幸運。

《紐約時報》上那個精英上海女炫耀自己擁有的所謂“生育自由權”,對這些底層女性而言,不過是被人操控子宮、操控人生的工具。

她能成為“rarity among many Chinese young women”,不過是因為她投胎投得好一些罷了。果她不幸投胎到我老家那樣的窮地方,像這篇文章中的不幸女人那樣,被拐賣,被強暴,被家暴,被逼著生孩子,不知道她還會不會為自己想生或已經生下幾個孩子,而覺得自己與眾不同。

一個忽視漠視底層實際處境的政策,不管被精英們打扮得多麼高尚動人,都不會帶來他們希望和以為必定產生的結果,而是會造成相反的惡果。

不要讓另一個馬茸茸、方洋洋的悲劇擺在你們面前,才來反思——或唱著高調繼續漠視——底層女性的命運。

生育這擋子事,對底層女性來說,從來就不是什麼“自由權”,而只是她們被迫承受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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