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纬1度的肯山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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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记14:当掌声响起

亲爱的小小刘,

过去的两周,楼下的足球场从交叠的身影过渡到一个球的弹跳再到草坪上风毫无阻碍地穿行而过,每一天都在变化,而我也像变了一个人。以前,社交媒体常年被我打入冷宫,但现在看微信、刷微博竟然成了我给自己读完论文的奖励。

对于内向者来说,远离人群其实是在汲取能量。以前我在家时,最开心的就是你和老李终于出门了,这样我就能一个人静静。但是当这种独处变成了望不到头的独木桥,走在上面便充满了迷茫和焦虑。

昨天早上八点的家门口

对当下和未来失去控制直接影响到了我的学习效率。低效率也成为了蔓延在留学生群体里新的“病毒”。以至于有人建了个群,就起名为“留在伦敦就是要学习的”,群里拒绝散布焦虑信息,每天早晚打卡汇报学习进度,目前已经有106个人加入了。

还有人出了个奇招——虚拟图书馆。方法就是在zoom(一个视频会议软件)上建个账号,“馆长”一天都开着视频,谁想去“图书馆”就加入,看到屏幕里一个个静悄悄学习的头像心情也能慢慢平复下来。

这两周在家上网课,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上课,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和人说话的时候。疫情也把教授们从电脑小白调教为网络高手,而偶尔闯入的童声、背景中的居家环境也让我们窥见老师生活化的另一面,虽然不能面对面,但却感到更亲切了。

也有老师彻底放飞,当众葛优躺了

心理的情绪能借助网络缓解,但肚子的情绪必须得在现实中解决。上周五我早上八点就背着空书包出发了,踩着开门的点儿到超市时门口的队伍已经五百米开外,每个人前面都是一辆大号手推车,沿着停车场站了小半圈儿。超市为保证安全限制了人流,队伍因此看起来如一位重病患者,内心焦灼难耐,身体却动弹不得。

超市门口还贴着一张告示:“因为库存不足,本店改为每天晚上六点关门”。平时这个超市可是十点才关啊。潦草的手写字和站在门口不断向民众解释的店员,像上班族起晚了在慌乱中喷的香水化的妆,只不过这香气和这妆容吓得我直接退到楼下的便利店。

这里并不需要排队,店里人也不多,因为东西都空得差不多了。牛奶柜前,一位老奶奶把仅剩的三瓶800毫升牛奶一个个拿下来,周身都闪着中奖了的小星星。当她推着高高隆起的购物车走过我身边时,好似躲在庞然大物身后娇羞的小姑娘。

牛奶柜被剃光了头,旁边的酸奶可是一个个神采奕奕,我走进一看价格明白了眼前站着的都是贵族。我在不同口味间犹豫不决,老奶奶也许是想看我发现了什么她没注意到的“漏网之鱼”,于是又踱了回来,在我旁边打开叠好的购物清单,我已经等不及看她的慢动作,现在时间就是口粮,我得赶快看看鸡蛋还有没有。

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有好几盒崭新的。暗暗窃喜:昨天同学说这家超市鸡蛋已经空了,看来我今天运气比较好。身旁站了一对黑人母子,儿子还穿着校服,应该是最后一天上学了。英国政府已经发出通知学校20号之后开始停课。儿子指着鸡蛋嘟囔了几句,刚伸出手要拿,被妈妈挡了回去。这对母子到底在谦让什么?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抄起一盒就赶往下一个战场——水果。

太可怜了,一个小橘子孤独地躺在最底层的货架里,其他兄弟姐妹都被人拿走了,她是不是在沮丧自己怎么这么不招人喜欢?不过隔壁的土豆憨憨一笑,咱俩作伴坚守大本营吧。其实苹果、香蕉等后援部队就在旁边等待卸货的车里藏着,但是工作人员忙得还顾不上把它们送到前线。我心想家里还有些残兵败将,就匆匆前去结账了。待我准备离开时,又看到老奶奶推着购物车站在水果货架前,安静看着工作人员上货。真希望她能买到自己小纸条上的物资。

针对老奶奶这样的老年人,英国以出售冷冻食品出名的超市iceland特意规定,线下门店开门后两小时内仅供老年人购物。其网店还在未来一周送货时段全被预定满的情况下加开了专门给低收入者、老年人和弱势群体送货的时间。

我带着不用排队就买到的几样战利品回家,胃咕咕地发出赞赏。一看小票胃口被吓回去一半,价格竟是平价超市的三倍。榜眼赫然写着“鸡蛋”两个字,和那对黑人母子隔海相望。

一动不动的队伍和不敢伸手的窘迫都源于英国人在过去两周脱下了绅士大衣,换上了抢购的马甲。一位英国网友抱怨,“我真是难以想象人们怎么会这么自私”。一些人看货架上的面包没了,就直接去“不含麸质”的专区抢购,导致不能吃含麸质食品的人更没东西可吃了。

当自利者成为了这个城市真正的病毒,民间团体便释放出免疫的力量。截止上周三早上八点,全英国各地自发组建了1400多个社区互助小组,志愿者们为弱势群体提供买东西、拿药、遛狗、聊天等各类服务。英国全国医疗系统(NHS)更是在24小时内就收到40万份志愿者申请。

社区互助网络

我参与的两个公益组织——社区会客厅以及老年英国(Age UK)服务的对象都是这次疫情中的易感人群,他们也在积极筹备支援行动,我不知道自己会被分到哪个岗位,但像老李期待在社区站岗一样,我也希望能有机会体察疫情下英国的人间百态。

就算还没有走入民间,留学生群体也是观察和学习的对象。

上周二微信群里有人突然抛出一个共享文档链接,点进去看到一长串姓名以及学号,且还在增加中。这份在各个公寓间迅速传播开来的文档起因于大家的宿舍合同,上面规定除非找到下家,不然在合同到期前搬走半毛钱都不退。很多人给宿舍发邮件,得到的答复都是按照合同来。这就导致有些人因为舍不得白白扔掉三个月的银子,不得不囚困在宿舍回不了国。

一位性别专业的外国研究生率先起义,希望借群众力量迫使学校让步。

两天之内,给校长的邮件草稿一行行出现在文档里,在共创中,大家不断提出建议、提供例证,例如其他学校有了哪些做法,法律系同学更利用专业优势找出条款漏洞,一场源于学生、跨越国家的力量在寒冬中奋力松动坚硬的土壤。

终于,这封两页纸外加409个姓名的邮件在五天后换来了阳光普照——学校同意为提前离开的学生退还余下的住宿费。

一个人的主动带来了一群人的互动,换来了所有人权力的保障。也许有时候像你说的,“争什么啊还不够生气的呢”,但真正的幸福是什么?重读自己之前采访扣子姐的那篇文章,幸福不是将自己锁进家庭的港湾,而是离“公共性”近些再近些,并且一旦尝到蜜的滋味就再也离不开了。公共性也不是隶属于特定的群体,而是被大家创造和享有,既连接着个人生命的意义,同样也是社会进步的引擎。

公共性有时候需要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执着,有时也需要体制轻轻俯身的姿态。比如英国政府和议会专门有一个网站,民众可以提交各类请愿,一旦签名人数超过1万,政府就必须作出回应,超过10万议会就要考虑就此进行辩论。现在退还因疫情和学校罢工影响的学费的请愿已经有将近30万人签署,三天后政府和议会就要就此作出回应。

当权利与安全相冲突的时候,各国民众的底线也一览无余。中国人是你让我出门我都不出去,意大利则是你敢不让我出门,老子就上街游行。英国虽然没发展到这种极端程度,但政府上周五宣布关闭餐厅酒吧以及所有娱乐场所后,周末那两天,各大公园人头攒动。我楼下那片绿茵场上传球声、争抢声从早到晚就没有停过,我趴着窗户望着穿运动服的年轻人,心底在想:你们脑子是不是被球踢傻了。

排队去公园的车流

让英国民众“冒死”也要出门的一大原因就是天气实在太好了。我来英国差不多七个月了,老天爷不是凄风苦雨就是咆哮怒吼,没什么好脸色。这回不让英国人出门,他老人家竟然“笑”了一个星期,而且笑脸没有减弱的趋势。从窗户望出去,对面楼竟然有人开始晒被,我每天早上也不是被闹钟叫醒,而是被阳光轻唤起来。这英式幽默功夫实在了得。

约翰逊斗不过老天爷,只能把命令下得更严一些,他连推特账号的背景都改成了“待在家里”、“保护NHS”,“挽救生命”。结果现在他竟然也被确诊了,天天向英国民众喊待在家里,最后把自己喊回家了。

家,对于我们很多人来说是避风港,但是对某些人却是魔窟。湖北荆州一家公益组织在二月接到的与家暴有关的报案是同期的三倍,马来西亚自疫情爆发后全国家暴热线来电数量增长了57%。而在英格兰和威尔士每年约有200万人遭受家庭暴力,这其中160万是女性。平均每周就有两个人因此失去生命。在各国纷纷颁布禁足令时,有多少人的生命安全得以保障,又有多少人会经受更多痛苦?

再看“待在家里”这句话,它暗含了多少带着权力手套的预判?难道每个人都有家可待吗?阿根廷性别活动家Mauro说,跨性别群体因为长期遭受社会歧视,很多人没有固定收入来源,也因此没有稳定的住所,疫情更使得他们无力支付房租,不得不流落街头,成为警察的眼中钉。

家门口新出现的流浪汉

除了对居所的想当然,政府在疫情中对健康也带着有色眼镜。美国一些保守的州如俄亥俄就以医疗资源有限为理由限制了人工流产手术。在印度,未婚先孕本来就是一种社会污点,疫情让人工流产变得更加不可能。一些国家的立法机关还借机制定更强硬的法律,禁止跨性别者进行变形手术。在统治者眼中,这些都不算“关键医疗服务”。

在公共威胁面前,人们出于恐惧愿意让渡权利和自由,这会是暂时的不得已为之,还是会就此演变为一种常态?

因疫情浮出水面的还有全球供应链的不平等。以生殖健康行业为例,计划生育产品服务商DKT已经报告了缅甸莫桑比克等国避孕套短缺的情况,这是因为世界上避孕套和避孕药的制造商大多在亚洲。中国的很多工厂受疫情影响停产,马来西亚的制造商将交货时间从两个月增加到了四个月,DKT的CEO Chris说,没有产品就无法推广生殖健康项目。

在欠发达国家,低收入者因疫情失去谋生途径,这使得很多未成年少女被迫通过身体换取基本生活保障,如果她们连保护自己的最后防线避孕产品也失去的话,后果会是什么?前车之鉴让人忧心——在埃博拉期间,塞拉利昂少女怀孕率上升了50%。

此外,走入我视野的还有金融市场的迷魂阵。虽然世界银行在月初决定提供120亿美金支持各国应对疫情,但专为大流行病设计的债券(pandemic bond)至今还未被触发。

2014年埃博拉疫情肆虐非洲,世卫组织要求发达国家提供资金未果,时任世界银行行长的金庸将之称为国际社会的惨败,并呼吁采取相应措施。2017年大流行病债券应运而生,持有者为养老金、对冲基金等,为他们支付利息的则是日本和德国等捐助国。

然而去年刚果民主共和国受埃博拉疫情影响严重时,大流行病债券没出一分钱。在世界银行工作了33年,现在在哈佛担任全球健康研究所高级研究员的奥尔加·乔纳斯说:这个债券在埃博拉病毒时失败了,在这次的新冠疫情中可能仍然起不到什么作用。

问题出在哪里?

大流行病债券的“游戏规则”是,世卫组织宣布疫情爆发之后需等待84天,此后的两周进行数据统计(包括病例增长率和确诊病例与总病例包括疑似的比率),只有达到要求才能满足触发机制,把钱放出来。根据这一规定,最早要到4月9日才能知道结果。而能否统计出数据又取决于各自国家的能力。非洲羸弱的卫生医疗实力能否在如此严苛的金融条款下冲出重围,还真让人捏一把汗。

一长串触发机制,为的是谁的利益

公共卫生专家也因此质疑大流行病债券设计的初衷并不是帮助穷国防止疫情爆发,因为资金到位时可能已经太迟了。

剑桥大学研究债券的费利克斯·斯坦说:需要帮助的国家不是获得资金的国家。受益的是华尔街投资者。

对此我并不感到惊讶。如果看过奥斯卡获奖纪录片《监守自盗》就能明白,如此复杂的游戏规则正是投资者为规避风险、赚取丰厚利润想出的办法。

当利润与人类苦难联系在一起时,我们应做何选择?

强烈推荐,可以当恐怖片看

影片结尾,中国银监会首席顾问、马来西亚华裔经济学家沈联涛说,“为什么金融工程师挣的是普通工程师的十几甚至100倍?后者能建造桥梁,前者造的是什么?是梦。但当梦变成了噩梦,买单的却是别人。”

别人是谁?当然不是金字塔尖那群人,而是厚实却脆弱的底座。

昨天与一位曾在对冲基金工作的人交流,他说防止巨兽吃人的唯一手段就是加强政府监管,直到让它在人们眼中变得无聊挣不到钱为止。

会有那么一天吗?

这次疫情,让我见证了英镑35年来的最低点、英国史无前例的财政政策,以及在线直播界诞生的新首富。

这次疫情,也让我认清自己之前一直是在闭着一只眼行走,因为制度的设计者也是如此,导致我将残缺的视野理解为世界的全貌。以后,另一只眼会留给曾经消失和隐形的人们。

这次疫情,在导致经济大崩盘、社会生活几乎瘫痪的同时,也让变革绝地而起。多少普通人选择拿起笔记录下自己的经历,让历史没有机会被胜利者篡改;多少人仍然不断在2月1日那条微博下留言,让哨声永远不再被消音;又有多少人选择从邻里社区做起,离公共性近些再近些。

周四晚上八点,英国民众纷纷打开窗户为奋战在一线的医务工作者鼓掌,虽然没有像国内那么深情的呐喊,但这也许是保守内敛的小岛上最热烈的示爱了。

当掌声响起,新生的鼓点轻轻摩擦耳膜,在每个人内心留下共同的记忆。

失去的不会被忘却,得到的也再不会放手。


亲爱的大赛,

最近一周欧洲疫情加重,我们也更加关注你所在的英国,特别是那个“群体免疫”的策略更加让我们担心,但昨天英国首相及卫生大臣被确诊后我和老李都在想:这回也许会重视起来了,各方面措施也会更加严格了,就是英国人还没有把带口罩这件事重视起来,我们现在可以说是过来人,带口罩在现在太太重要了,英国人爱运动,各种跑步、骑行,其实也还OK,但不戴口罩就不好说了,还有一些上班的,坐地铁的、去超市的戴口罩的也不多,这就比较麻烦,我感觉英国目前还没有达到高峰,所以后面的形式很严峻,它是以指数的速度增长,所以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出门一定要戴口罩、手套,回来深度洗手,不去人员密集的地方,其实只要注意这些就可以很好的保护自己,也不用过份担心,避免产生焦虑心里…

关于留学生由于疫情提前搬走不退住宿费的事,通过大家的联名抗议还是有了满意的结果,看来还是要勇于争取自己的权利,虽然你不在这之列,但退学费这事你肯定特积极,看来也快搞定了…

周四晚8点那个打开窗户为奋战在一线的医务工作者鼓掌场景挺暖心的,创意也很好;

但疫情期间家暴增长是我没想到的,也许是疫情期间不让出门、不能上班、没有收入、各种焦虑、情绪崩溃有关,但不管什么原因都是一个让人很心痛的事,但相比那些在疫情期间失去亲人的事,我想那个心里会更加崩溃,谁去安慰他们,他们需要多久才能抚平失去亲人的痛…

让我们祈祷疫情赶紧过去吧,每天看到因为疫情有几百人去世就心情沉重…

保护好自己就是尊重生命,所以一定出门带好口罩、手套,坚守阵地,度过难关,战胜疫情,曙光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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