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纬1度的肯山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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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记09:他乡的会客厅

亲爱的的小小刘,

上周又开天窗了,估计你也猜到我是在赶作业。

像前一封信剧透的一样,这周我要在“发展理论和实践”的课上做报告,为了台上这15分钟我在台下足足准备了两周。其实我只是要对三篇文章进行归纳总结而已,之所以“龟速”前进,是因为与100多页纸相对照的是一段近三十年的历史。什么历史?容我慢慢讲给你听。

这节课是分析为什么两个起点差不多的国家会呈现截然不同的发展速度,而我要对比的是中国和印度。“中国”这个词频频出现在这门课里——无论是经济发展、消除贫困、对外援助还是环境问题。

这次单独拎出来和印度对比,是因为两个国家前后脚儿建国,建国之初面临的问题也差不多——人多、国穷,中国甚至还不如印度。但是几十年后,中国的发展却远超印度,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选这个问题讨论,也是源于我三次去印度旅行中的观察和困惑。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去,人们从帐篷里走出来,开始烧柴取暖——这句话可以用来形容一群徒步爱好者的野营,也可以用来描述很多印度人每天的生存状态,只是清新山林的被坑洼的土路取代,抓绒冲锋衣变成了一条辨不出颜色把头包的只剩两只眼睛的围巾——这不是穆斯林女性的打扮,而是印度北部农村男性在冬天御寒的装束。

这个国家出产跨国企业CEO,但当我坐在绿皮火车都要叫祖宗的火车上驶过某个村庄时,甚至有途经一片废墟的错觉。

不少学者将中印发展差异归因为中国在1978年改革开放,而印度在1991年才进行经济改革。但是更有洞察的学者发现,早在1978年前中国的多项经济指标就已经超过了印度。

我读的几篇文章都将原因归为中国自50年代起通过农业合作社和集体化运动动员了农村剩余劳动力和财政资源,相比之下,印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几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有人说失败是因为中国比印度文化同质性高——后者至今没有一个国家性语言(虽然印地语被视为官方语言,但并不是在所有邦都通用),且种姓、阶级、宗教错综复杂,因此动员起来困难重重。

但主要的原因还是印度的殖民历史和失败的土改遗留下了坚固的地主阶级,而中国的这一阶层则在土改中被大大削弱——地主拥有的土地从土改前的38.26%降为2.2%。当然,多少农村士绅在这一过程中失去生命也令人深思。

没有了地主阶级,中国在进行农村集体化过程中遭遇的阻力比起印度就小很多——印度的地主阶级一直迫使政府收很低的农业税,甚至政府要切段不交电费农民的用电也遭到地主们的抵抗。政府之所以不敢和地主阶级正面对峙,是因为选举的时候还得靠着这些人呢。

相比之下,中国的合作社交给国家的税以及去集体化之后征收的农业税都是印度的五六倍,这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国家的财政负担。

中国通过上山下乡和合作社动员了大量免费劳动力建学校、修公路,一直到2006年中国农村还一直有义务工和劳动积累工,规定每人每年要参加多少小时的植树造林、防汛修路等公益事业。而印度农村基础设施都是政府出钱,交给私人承包商完成,这一过程又产生了腐败,进一步让政府财政吃紧。

重新了解这段历史让我感叹,中国农民无论是从人力还是财力上对国家发展的贡献都非常巨大。不过,“贡献”一词的另一面就是“牺牲”,滚滚大潮中,是谁在驾驭浪花?谁又在水下沉浮?

每次谈到农村,我都会联系起在云南工作时结识的当地人,他们的祖辈也许也参与到这段历史中,而现在的他们有的作为驻村干部奋战在扶贫第一线,有的借助电商创业,将家乡产品销往各省,可以说正是当下时代的缩影和注脚。只是希望这一次,他们能成为红尘中的舵手。

老师写的评语,说我应该多谈谈公社对人们积极性造成的影响。我之前看了网上一个亲历者的自述,深感这是一段需要带着勇气来反思的历史

准备汇报的过程是回到历史中找答案,而有些答案就在当下的生活中。

周三的下午,我来到离家走路只有10分钟的社区活动中心。说起来它的名字很有趣,叫Walworth Living Room(客厅),和我在北京参加的白塔寺社区会客厅撞名了。英伦范儿和老北京味儿的会客厅都是人如其名——为社区居民提供社交和活动场所。

英国这个会客厅的历史要追溯到1885年。当时一群剑桥学生对城市里越来越严重的剥削很不满,于是决定行动起来建立他们理想中的生活社区——包含居住区、教堂和供居民交流活动的社区中心。这个社区中心就是Walworth会客厅的前身。

会客厅每周三下午是咖啡馆时间,任何人都可以过来吃饭聊天,喝茶下棋,还有建筑学校的学生在讨论社区空间的设计,我则在厨房和几个志愿者一起准备食物。大家从上午九点多就开始忙碌,我数了数,大概七八样冷餐、两道热菜、三种口味的蛋糕,外加两种水果。这天大概来了近40人吃午饭,厨房里的烤箱一直没停歇,冒着热气的大盘子端出去不一会就空着“肚子”回来。

我一边从洗碗机里把盘子拿出来擦干净,一边盘算这么丰盛的免费午餐,钱从哪里来?现场虽然摆了一个捐赠箱,但并不是每个吃饭的人都会主动捐钱。这些食材大多数来自一个叫city harvest的组织,它收集来自超市、餐厅、酒店等多余的完好的食材,包括Tesco、Sainsbury等英国几个大型超市都是固定的捐赠者,还有一些像达能这样的食品公司也位列其中。在伦敦,像会客厅这样每周都能收到食材的组织有300多家。这真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好主意!也许国内的超市也能参考?

虽然掌勺、帮厨的都非科班出身,但是整个厨房对卫生的要求非常严格,开始干活儿前要经过三道洗手程序。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擦盘子,负责人Ali教我两手分别拿两张纸,同时开工,我一开始擦完的盘子竟然被“退货”,原因是盘子上有水点儿。Ali说因为这些餐具每周三才用一次,因此一定要擦干净,不然放进柜子生细菌。

厨房里源源不断送进来人们使用过的盘子和杯子,洗碗机一刻不停地“吐新纳垢”。我曾在泰国有机生态村看到只要将餐具依次放在四个盛满水和不同浓度洗涤剂的水池里清洗,最后也异常干净,这样来吃饭的人也能自己动手清理餐具。但是Ali告诉我,英国规定,对公众提供的餐具一定要经过洗碗机这样的设备高温消毒。这样看来还是需要我继续擦盘子。

和北京的会客厅一样,在这里也能认识一些更有生活气息的本地人。比如Daniel,他60出头,从小就在这片社区长大,退休以前为政府工作,现在以志愿者形式负责记录社区新闻。不知为什么,作为伦敦人的他说没怎么去过其他英国城市,也许这个城市真的有容纳世界丰富性的无限空间?

James和Daniel年纪差不多,他在每周四的美食俱乐部做志愿者,并且参与周五的社区花园项目。他说这周美食俱乐部的饭很难吃,是炸鱼薯条——看来英国人也不喜欢吃自己国家的代表食物。别看他年纪这么大,每天晚上要凌晨才睡觉,真是比我睡的还晚。

Morrie是机构的志愿清洁工,和James不同,她只喜欢吃英国食物——馅饼土豆泥、炸鱼薯条,因此晚上志愿者聚餐吃的印度菜对她来说简直难以接受。这彻底打破我想给她露两手中餐的想法,不过说不定我的三脚猫厨艺能征服她的英国胃?临走我和她告别,她握着我的手说你手怎么这么凉,我则不愿松开,因为她的手像暖水袋一样热。

前面提到当年剑桥学生们建立的生活社区是包含教堂的,这一传统也延续至今。Walworth社区教堂的牧师叫Betty,她二十多岁就开始从事这个工作,为了体现教堂是社区的一部分,她要住在社区里,房子则由教堂免费提供,在房价比北京还高的伦敦,这真是幸福感的重要来源,怪不得有数据显示,牧师是英国职业满足感最高的工作。

在千里之外的伦敦找到“会客厅”,即是缘分,也体现了一种跨越语言和国家的趋势,即回归社区,在集体中编织与人的链接,发出更强的超声波。

有些答案被人们过成了日常生活,而有些则正在通过行动被改写。

远远的我就听见皇家法院前面有节奏地叫喊声,凑近一看是一群穿校服的黑人小学生,拿着“not for sale”的蓝色标语。我还为又是一场保护动物或者抗议环境问题的青年行动,但是拿到传单才意识到他们是在为自己站台。

“我2007年出生于英国。到目前为止我从未出过国”,今年12岁的学生在递交给皇家法院的声明中这样说道,“我不想告诉我的朋友我不是像他们一样的英国人,我很害怕。我担心如果我的朋友发现,他们不会明白我其实真的像他们一样也是英国人。”

英国1981年的国籍法规定,在英国出生的孩子,只有其父母之一是英国公民,或者父母中的一个已经获得了永久居住权,孩子才能自动成为英国公民。而那些父母不满足条件,但孩子出生在英国、且满足自出生之日起前十年居住在英国的,则需要向英国内政部支付1012英镑的费用才能登记成为公民。政府实际处理每份申请的行政费只有372英镑,这就意味着每注册一个孩子,政府就获利640英镑。

因此,英国国际特赦组织呼吁立即终止这笔费用,结束政府对儿童权利的“无耻牟利”。目前该申请已经收集了3万人的请愿。如果法院判决成功,将可能会对英国约12万儿童产生影响。

有些人的行动在改变历史,而有些人虽然这样做了,却引发了更大的争议。

今年八月,苏格兰格拉斯哥大学宣布要斥资2000万英镑和位于牙买加的西印度群岛大学合作设立格拉斯哥-加勒比海发展研究中心,合作的初衷是格拉斯哥校方希望为涉及奴隶贸易的黑历史作出补偿——有报告显示,这所学校曾接受过因贩卖奴隶而获利人的捐赠,据估计有1670万至1.98亿英镑。格拉斯哥大学这一举动成为了全英国第一家为过去参与大西洋奴隶贸易而“赎罪”的机构。

这个消息乍看让我想到了语文课本里曾提到的德国前总理勃兰特的华沙之跪,好像都是为了过去的错误而道歉。但是人类学从来不把世界看得这么简单。课上我们就该大学的“奴隶贸易赔偿”进行了思辨。

为什么这些钱不能直接捐给西印度群岛大学,或者以奖学金的形式发放曾经奴隶历史的受害者,而要透过设立合作中心的形式?格拉斯哥大学作为金主,是否透过金钱站在了权力的有力面?研究中心作为知识生产的主体,是否造成了新的不平等?来自西印度群岛大学以及更多“南方”世界的声音是否会因此而消失?奴隶贸易的后果是能通过付钱来抵消的吗?……

这样的思维训练会不会让学生都变得愤世嫉俗,认为所有好意的动机都是恶意的阴谋呢?我觉得并不必然。比行善更重要的是不让善意变成无意识的错误。因此在行动之前要有所思辨。不过也要警惕,思考过多可能就容易一直留在象牙塔里了。

写了这么多,希望能尽可能留下学习内外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因为真实的记录,永远不会错。

还有一篇论文我就能迎来圣诞假期了,看你们之前满处玩,这回该换我上场了。

下周见!


亲爱的大赛:

大可不必担心开天窗,还是以完成学业、身体健康为重,其他都是锦上添花。

论文以中国和印度独立后的发展建设速度阐述中国目前远超印度的缘由,改革开放是个绕不开的点,1978年之后的改革开放的确加快了中国的发展速度,这个是我们亲身经历过了,老师让你多谈谈公社对人们造成的积极影响,这个我还真不太了解,我百度了一下,发现这个话题真的很大,有空儿可以多看看。

伦敦社区的会客厅让你又感受到了白塔寺会客厅亲切的感觉,这可以作为一个接触伦敦当地人的窗口,大型超市、酒店、餐厅多余食材的捐赠这个真是挺好,老李单位每天卖出烤鸭后客人不要的鸭架子每天就当垃圾一样扔掉,非常可惜,我想其他酒店应该也有类似的事情,我想这块早晚会有人注意到,只是时间问题。

另外,你擦完的盘子被退货的事,让我想到,咱家以后装修一定安装个洗碗机,关键是有高温消毒这功能。

好了,继续你的论文吧,之后就可以安排圣诞节旅行了,你大概又是选择住沙发客吧,注意安全,我也就只能叮嘱了,我知道:护在自己的翅膀下面最安全,但那样你就不会飞了,也更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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