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嗣安 - 說故事的孤狼
楚嗣安 - 說故事的孤狼

一個被人說是「鬼鬼地」(老外風格),但是英文都不太行的港生加拿大人。這一個人覺得去墳場等於去藝術館、去唱K一定唱Beyond、電影術語/知識已當成常識、比較鍾意一個人去睇戲、經常被朋友當成「生人維基」使用。

跨越世代的精彩——《西城故事》的美

(编辑过)
當我在大約2017-8年聽到史提芬.史匹堡(Stephen Spielberg)要重拍《West Side Story》(夢斷城西/西城故事)時,我第一個反應是「威士忌.探戈.狐步」(Whisky Tango Foxtrot)。及後,因為一個卡士的公告,又令我興致勃勃,要去看新版...
新舊電影版的Tony及Maria(左為Richard Beymer[Tony]及Natalie Wood[Maria];右為Ansel Elgort[Tony]及Rachael Zelger[Maria]

不論你用《夢斷城西》,還是《西城故事》作為這音樂劇的中文譯名,都會一致認為1957被公演的音樂劇《West Side Story》及其1961年電影版是一齣精彩的劇。當年不單囊括十項奧斯卡獎項(包括最佳影片);日後更在AFI 百齣影片之中排行第41,百齣偉大歌舞片之中排行第二——僅次於另一經典歌舞片Singin‘ in the Rain。就是因為珠玉在前,電影迷會認為重拍《West Side Story》意義不大——尤其是近年荷李活隔一個時間就拿一些「近期」的「經典之作」出來重新製作,總覺得欠缺新意。

這就是我對重拍《西城故事》第一個反應是「威士忌.探戈.狐步」(Whisky Tango Foxtrot)的原因。即使導演是已有《舒特拉的名單》、《ET外星人》、《奪寶奇兵》系列等膾炙人口作品的史匹堡,我的想法都是如此。

可是,當我在電視上重看1961年電影版時(適逢是電影版推出的六十週年紀念),主持人在播放影片之前先與其中三位有分該部電影版的主要演員(飾演Bernado的George Chakiris,飾演Riff的Russ Tamblyn;當然,還有當年飾演Anita,在新版不單有分粉墨登場,更成為出品人的Rita Moreno!)做一個「講座」——這是引起我對新版興趣的契機。

George Chakiris (Bernado)、Rita Moreno (Anita)、Russ Tamblyn (Riff)

眾所周知的是當年飾演Maria的Natalie Wood不是拉丁美裔人(她是俄羅斯裔美國人)——飾演她的哥哥Bernado的George Chakiris也不是拉丁美裔人(他是希臘裔——他和Moreno要用比較深色的化妝去「裝成」來自熱帶地方的人。而神奇地,Chakiris在當年倫敦公演之中是飾演Riff!)。「真正」的拉丁美裔演員卻淪在背景之中——雖然當時已嶄露頭角的Moreno算是主要的角色。這是其中一個令1961年版本詬病的原因。是以史匹堡在這一次選角時,Sharks的陣容即使不是來自波多黎各社區,也是全部選用拉丁美裔演員; 此舉誠意十足。 (另外一個驚喜是飾演Anybodys的演員Iris Menas是非兩元性別人士!)

反而最大的「顧慮」,是歌舞的部分。

1961年版最著名的Sharks踢腳場面,這已為了《西城故事》代表動作之一

我不會懷疑舞者的實力,就是想看看編舞者如何可以突破固有的框架以及導演如何運用鏡頭去拍攝。

結果,史匹堡果然是史匹堡,真是沒有令人失望!

舊版的處理手法——特別是以高空拍攝紐約曼克頓的地理景色將觀眾引入故事之中——在當時來說是嶄新手法。然而在整體來說,Robert Wise是將百老匯歌舞劇「戶外化」之餘,又將它「平面化」。製作時間是處於經典荷李活的後期,即使故事所說的跟《阿飛正傳》(Rebel Without a Cause)差不多(在當時來說,這是比較黑暗,屬於B級片的題材),屬於歌舞片的《夢斷城西》算是一齣輕快的影片——對看過一次舞台表演的我來說,1961年版在好幾處的處理手法像是局限自己於舞台劇的演示。

Jets在1961年電影版開始之前的「任我行」——基本上,他們的「舞台」就是這街道及瓦礫。

而新版改變這一個觀念——你真是在看「電影」,而不是一個「電影化的舞台劇」演示!

在故事方面,1961年版是沒有如何特別深耕:它只是跟隨歌劇版去依照莎士比亞的框架去「現代化」故事——做法比較保守。

史匹堡與編劇Tony Kushner在故事方面下了不少功夫:故事的背景由一個單純的藍領及波多黎各移民社區,轉化成一個為了讓路於「文化中心」而要被遷拆的貧民區——對Riff和Jets來說,他們近乎一無所有。再加上波多黎各移民取代好些社區之中的歐陸移民的標誌,Riff等人可以說是他們社區存在的「最後一道防線」。

而同是面對迫遷的波多黎各移民,他們的回應是用自己的語言及歌聲去振奮自己及社區。(他們唱的歌是《La Borinqueña》,是波多黎各的國歌。)

(為了將波多黎各人的「面目」真實呈現於觀眾之前,史匹堡與Kushner特別走去波多黎各大學,請教於當地人有關波多黎各的印象。)

Tony、Bernardo、Maria...以及Chino有一個更詳細的「背後故事」(電影也需要「天書」!),故事比較有「實在感」。

以Tony作為例子,原版只是說他脫離了Jets,殷實地在Doc的藥房工作,以重啟人生。但是在2021年版,Tony是在故事發生之前差一點將一個敵對幫派成員打死而入獄一年——而他在假釋之中。比起只是單純在努力工作去憧憬一個美好將來的「海報男孩」更實在。

而這一個版本的Bernardo被設定為職業拳手——突顯他的好勇鬥狠及具魅力,令人說服的「拳頭就是力量」的領袖。對初到美國的Maria,除了愛護(管教)有加之外,他更是兄兼父職——甚至去到一個為本身不是幫派成員的Chino製造機會與Maria去舞會,希望令Maria真正有好生活的機會。David Alvarez將角色的「狠」,「酷」及「大男人」的性質拿捏到位;更令角色「立體化」。

David Alvarez (Bernardo)

Chino是Bernardo的「大親友」是被Bernardo預定為Maria的未婚夫;但是這角色在1961年版或音樂劇版面目是比較模糊(除了最後一幕開槍殺死Tony)。但是新版的Chino是更有層次感——外表戇直,在故事之中少數在學業上努力的波多黎各年輕人——屬於前途光明的一群。但是他祟拜有如英雄存在的Bernardo,他在故事之中有好些地方跟Bernardo表示希望加入Sharks去「保衛」同鄉。

左為1961年飾演Chino的Jose De Vega;右為現代版的Chino: Josh Andrés Rivera

因為Chino這一個特點,再加入他跟Tony在兩幫大決鬥時一起將鐵閘拉起來偷偷進去,令他和希望脫離幫會,過平凡生活的Tony相映成趣。

好了!看歌舞片——尤其是West Side Story——當然是看歌舞!

Rumbo!

誠如之前所說,West Side Story最出色的地方就是歌舞。由前奏,高中舞會的「鬥舞」到America及Gee! Officer Krupke等都盡顯年青的精力及玩意。個人最喜歡的就是由Rita Moreno的Anita主導的America以及Natalie Woods的I Feel Pretty。

可是,有一些場面在現在看來,就是我之前說的「處理手法像是局限自己於舞台劇的演示」。

以Maria和Tony在舞會初次見到對方為例:舊年是將男女主角(Richard Beymer和Natalie Wood)以外的畫面模糊,然後燈光一暗,兩人趨前。被對方吸引的兩人在輕快之中帶有純真的調子以及大約十對男女舞者在背景襯托之中翩翩起舞。

可能對於不太熟悉經典荷李活電影(尤其是歌舞片)的人感覺這一段舞蹈比較抽象,不過這就是那一個年代歌舞片的手法:在巨大錄影室之中拍攝華麗,卻未必跟故事有關的歌舞片段(其中的有名的例子是《Singin’ in the Rain》之中的「百老匯歌韻」片段)。這些片段主要作為演員/舞者的展示。如果有看過音樂劇的話,就會知道這片段跟在舞台上演示十分接近。

到了2021年,Maria和Tony是如何注意到對方呢?

他們是在比較闇暗,其他青年男女沉醉於熱舞之中的體育館之中慢慢注意到對方。兩人在欣賞/對對方好奇的同時緩緩將自己抽離人群,行去看台的後面。在同一首的音樂伴奏之下,Maria像小鳥一般圍著Tony起舞,然後Tony回應;就這樣形成兩人所屬的空間。

兩人仍在「現實」之中,又沉醉於彼此的魅力之中;除了令情景感覺實在,那一種「情竇初開」的韻味也沒有變質。

另一個我期待的場面就是America:舊版的場景是在一個天台——正如之前所說,由飾演Anita的Rita Moreno主導的一場勁歌熱舞。(不過Moreno差一點因為原版帶有鄙視波多黎各人的歌詞而差一點要打退堂鼓!)這一場的歌舞是那一個年代的標準——作為演員/舞者的展示。而Geroge Chakiris,Moreno及Sharks的一眾演員沒有令觀眾失望——除了精彩的舞蹈(動作),同時也訂立一個標準:「I know you do!」(原劇本是沒有這一個台詞!這是其中一位Sharks girl Yvonne Wilder臨場加上,於是在日後的舞台公演上就一定有一個Sharks girl說這一句話!)

可是在現在的角度看來,觀眾會這種場面比較「膚淺」。

而在新版,Sharks一眾成員再不再局限於天台,而是由Ariana DeBose飾演的Anita帶領波多黎各婦女從居住殘舊,色調比較冷感的大廈走到街頭,顯示自己對美國生活抱有期望及身為美國人的自豪。另一方面,David Alvarez的Bernardo與男生跟來,用歌聲提出不同的意見。可是一眾青年男女不像在爭論,而是穿越於充滿獨特色彩街頭上展示活力。另外,不同於前版,這一版的America也有不同年齡及處境的波多黎各人在畫面中出現:由反對迫遷的群眾到見到哥哥姐姐的勁舞而加入的小孩——而他們不是單純的「旁人」,而是有分參與歌曲的演出。這已經不是片面地展示青年人的精力,而是展示一個社群的精神臉貌及色彩出來。

2021版:Sharks與其女伴在街上勁歌熱歌(America)

還有要留意的一場就是Tony和Maria「情定終身」(One Hand, One Heart):音樂劇版及1961年版都是兩人在Maria和Anita做工的裁縫店中像小孩子一般「扮結婚」。

新版則是Tony在約會時帶Maria到The Cloisters,在一個像教堂的莊嚴背境在上帝之前起誓。除了令觀眾覺得他們是「認真」,同時也貼近原著(參見《羅蜜歐與茱麗葉》第二幕第四場)。

2021年的《One Hand, One Heart》

相對來說,新版的故事「空間」是比舊版更立體,更真實。

在《西城故事》的鏡頭之下,不得不提Rita Moreno——當年她與George Chakiris憑此片奪得奧斯卡最佳男女配角。在電影世界之中,Rita Moreno就是Anita:基本上大部分音樂劇版的Anita是依據Moreno的標準去演(當然,Ariana DeBose的Anita有她自己的特色)。如果沒有她,我一定不會「冒生命危險」(笑)入電影院看這一版本!

1961年在《西城故事》之中的Rita Moreno (Anita)

當然,Moreno不可能在新版之中載歌載舞;而且——真心一句——只讓她「露一露面」是降格之舉(Moreno本人說過她不會客串演出)。不過,Kushner為她在Doc的基礎之上創造了新角色:經營Jets經常流連的糖果/藥房的Doc波多黎各裔寡婦Valentina。

(但是,她仍能唱!當中的《Somewhere》是由她在現場演唱!而這一首歌在舞台劇版是由一位歌手在台外唱出來。)

2021年在《西城故事》之中的Rita Moreno (Valentina)

在功能上,Valentina在這故事空間跟Doc是一樣:她為剛出獄的Tony提供棲身之所及工作,同時也作為Tony的生命導師。

由於戀上Maria,Tony拉著本身是波多黎各人Valentina教他說西班牙語。當Tony請教她如何說「我想永遠與你在一起」時,Valentina見Tony如此「急進」,就用輕鬆的語氣去迴避:「你不想先說——或者——『我想帶你去飲咖啡?』」

在這一場,Valentina的眼神是「難以致信」,卻混入一點「期盼」。

另外一場——是令我感到震撼的一場——就是Anita單人匹馬到糖果店為Maria向Tony傳達訊息,可是她甫進去就被Jets包圍。一眾男生先是惡言而對,繼而動手想強暴她(本來在糖果店中的Jets女生想將Anita拉走,並在風暴之前,其中一個Jets女生Graziella勸告Anita速速離開,可是她們很快被男生趕走)。就在男生要有「進一步行動」時,Valentina走出來阻止他們,跟舊版的Doc一樣叱喝:「你們真的不知廉恥?」

在我看來,這是Anita出來救Anita。

因為女性的緣故,Valentina比舊版的Doc在這一場的「氣場」更大更強。而她在之後如何向Tony說「Maria已死」的「假消息」時,那種慈母會有矛盾和無奈更突出「Life matters even more than love」的訊息(哀求[?])。

這就是名為「Rita Moreno」的「魔法」——當「父親」(或神父)變成「母親」的時候,看角色的角度是有一定的改變。在同一個場面,即使動機,反應是一樣,可是由於男女有別,出來的效果是截然不同。而在Moreno的個案,除了「女性的溫柔」之外,她作為這電影的「過來人」再進入這名為「西城」的故事空間——雖然不能改變故事的「結局」,不過她本身成為一個故事,以及電影歷史的「註腳」,也成為給一眾「後浪」(特別是拉丁美裔演員)的一個榜樣。

(除了奧斯卡之外,Rita Moreno也奪得Emmy,Grammy和Tony獎,是少數EGOT大滿貫的演員。)

不論你有沒有看過音樂劇版或1961年電影版,十分熟悉《西城故事》與否,新版《西城故事》絕對不是一齣因循無新意的電影。同時,如果你喜歡研究電影歷史及進化,進地觀看這電影就是見證電影歷史的一個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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