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三流时评作者,偶尔在报纸上写写专栏。

大学怎样为社会培养领袖

住在香港中文大学的日子,似乎赶上了学校的选举季,沿山而上,绿树掩映之下,路旁的栏杆上挂着许多喷绘,大都是学生会和各种社会组织的竞选海报,毕竟是学生,大都没钱,和街头区议员的竞选海报比,制作并不精美,但每张海报上都有团队、政见和一张张青春亮丽的面孔。

走过著名的百万大道,下到康本学术中心楼前,正在举办校学生会选举咨询,参选的团队一个个分别坐到台前,面对面接受学生质询,台前的各位都是正装正襟危坐,但前来提问的学生稀稀落落,看来在民主社会里,学生领袖与政治家一样,都面对着投票率低迷的问题,大概为着唤起全校学生参与热情,在好几个峰回路转的广场,我总看到为自己拉票的竞选团队,一个团队,一个团队分头表演,他们列队,击掌,有节奏地呼喊,手舞足蹈,完全是一个竞选版的江南style,其实连许多香港本地人也听不懂他们喊什么,但我直感到一股活力和锐气扑面而来……

在香港中文大学,从学院到书院再到学校,都有各个层级的学生会,它们都完全是独立于校方的学生自治组织,校学生会更是在香港警务处注册的独立法人,在法律地位上,它与学校完全是平起平坐。它有独立的办公地点,有独立的活动经费,范克廉楼前的广场,更是学生会的地盘,学校如果有活动,还需向学生会借用。香港中文大学学生会常常为校务发起抗议活动。院系专业调整,学生会会发起抗议;学校推广国际化,核心课程转为英语授课,学生也会抗议;校长接受官方委任职务,学生更是骂声四起,有时甚至会把校长搞得极为难堪,媒体都觉得学生孟浪。但即使如此,学生会也依然我行我素,学校、校长甚至有些欣赏。高锟先生担任中文大学校长时,白天遭到学生呛声,晚上在家里还给夫人说:“什么都反对才是学生嘛。”

香港学生会做的许多事情,社会观感并不好,但学校不能制止,也不想制止,这在大陆许多高校主事者看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两种办学理念在这里就已判若云泥。香港高校之所以放任学生会胆大妄为,并不是仅仅为了刻意显示校方风度,而是他们深刻地意识到,大学不仅是传承知识,更要为社会训练公民,为国家培养领袖,公民素质和领袖才能,都不是单单靠课堂里能够教会的,课堂上中规中矩的学生未必是民主社会的合格公民,更不一定是堪当大任的各界领袖。训练公民和领袖的不二法门,只能是让学生在校园充分自我管理,也就是所谓学生自治。允许他们经济独立,他们就得学会如何筹款,如何管好用好筹来每一分钱,因为学生交的会费和社会的捐助,每一笔都要向捐款人交待清楚;允许他们成立自治机构,他们就得学会竞选,演讲,拉票,提出施政方案,他们会体会到权力来之不易;面对学生质疑,他们就可以学会权力不可为所欲为,做官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只可谦卑;团队成员个个个性鲜明,但执政不可能各行其事,于是,他们必须学会如何彼此尊重,学会在如此众说纷纭中形成决议……这一系列的东西,课堂上教不会。

学生会下辖各种学生社团,有动漫小组这样的文娱社团,也有左翼学会这样的时政群体,他们号召成员一起读《共产党宣言》,“一起抽烟喝酒战斗”,在一个中环价值绝对主流的社会里,这种宣示足够另类。我起初以为只是一些中产阶级的子弟扮酷,但了解多了,你会发现不是,因校园宿舍紧张,中大要求一些校内住宿的工友搬出校园,保安,技工,在这个校园里是绝对的弱势,代他们向校方抗争,正是这些左翼青年,他们是真正的左翼,他们对底层草根有真切的关怀和同情。

学生的自主管理,放在一个大范围看,当然形同过家家,说白了是一种游戏,但自古游戏非小道,人幼年时的社会化,多半是在游戏中完成的,那么,在一个学生接受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之前,社会当然要允许他们有现高级的游戏形式,让他们在增长知识的同时健全心智。或许,一个人,只有当他在大学校园里玩了足够多的游戏之后,有朝一日,当他手中真正执掌权杖时,他才不会把行使权力当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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