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人。喜歡讀書。不希望被看見的文字工作者。
母親手裡皺巴巴的現金
初中二年級,我班上突然有不少同學開始佩戴眼鏡。
那時候,戴眼鏡對我而言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雖然小時候,經常嘲笑戴眼鏡的人為『四眼青蛙』,但就在那個時間段裡,我忽然覺得戴眼鏡才像一個中學生,一個有讀書的人。我就尋思著,怎樣才能戴眼鏡。
我記得那時候的我也不知道什麼叫近視,什麼是遠視。知道有一天上物理課,老師解說鏡片的反射原理時,我才了解了那麼一丟丟。抱著疑問,我到辦公室裡問老師,如何才能讓自己戴眼鏡?
老師打趣的說:『保護好眼鏡吧!戴眼鏡很麻煩的,而且不可以下場打籃球和做運動。』
老師的話,我沒有放心上。我全心全意只想弄一副眼鏡戴。接著又去問了班上兩個戴著厚厚鏡片的好閨蜜,她們異口同聲的說:『你眼睛又沒有近視,戴什麼眼鏡?』她們當中的其中一位把自己的眼睛摘下來,『你戴戴看,很辛苦的!』
我戴了,除了一陣暈眩,並沒有很辛苦。
現在的我回看那時候自己的幼稚,不由得覺得諷刺。
跟母親冷戰只為一副眼鏡
母親不鼓勵我戴眼鏡。她的理由很簡單——你又沒有近視。
其實母親是對的。因為,從小時候起,我們家就沒有鼓勵孩子看電視,雖然晚間也會一家人坐在一起看一兩集連續劇,週末摸黑早起也不是為了電視台的卡通而是我們全家大小要被父親載到菜園、果園裡去耕作。
直到高二未跟父親鬧革命以前,我的週末幾乎都在父親的園子裡,親自大自然。看的都是翠綠的果樹、蔬菜。根本就沒有『科技產品』在我的眼前出現。如果那沙啞收訊不好的會因電池快沒了而軟趴趴的收音機算是一種科技的話,那我想唯一讓我身體器官受損的,大抵就是大氣波裡波動著的頻率了。
我把要戴眼鏡的心思跟母親坦白。母親沒好氣,直接拒絕。
軟磨了母親近一個月,母親依舊穩如泰山,不給配。這時候就來硬泡的了。我的小動作頻繁。特好笑的是,有一次跟母親一塊兒去買早餐,我說前方的路我看不清楚,我是不是要配眼鏡了?
母親說:『你慘了,應該快瞎了!』
母親的解答,讓我氣得直跺腳但又不能有更多的改變。於是乎便開始一哭二鬧三上吊,以拒絕到父親菜園果園幫忙為抗議,最終我成功換來兩個月在家中享受週末時光,觀看電視台播放的數碼寶貝劇集。
一場打鬧配了一副破眼鏡
一個14歲的少年,是怎樣的一種狀況逼迫著自己要佩戴眼鏡?
如果我也有一個像我這樣性子的孩子,我會瘋狂嗎?
我媽確實被我逼得瘋狂了!還是一個週末,我閒來無事又跑到母親跟前軟磨硬泡要配眼鏡。她瞪了我一眼,說:『你瞎了我都不給你配!』
也許是受這句話刺激,我自己也不受控就破口大罵母親,甚至動手欺負了弟妹。結果家裡被我鬧得雞犬不寧。從中午折騰到夜晚,大吼大叫的,住在隔一條馬路的鄰居也假借散步的名義,駐足在我家旁邊試圖從老式的窗裡,從外面看我們屋子裡的馬戲。
母親終究招架不住我的不懂事的折騰,隔日我吵鬧了整整半年的眼鏡總算架在我的鼻樑上,成為我臉上的一部分。我那時的雀躍是無知的。像一個小丑。因為即使我配了這副眼鏡,從拿到它到佩戴它,我又用了半年的時間。
最後,我真的成為了小時候嘲戴眼鏡同學的『四眼青蛙』。
母親手中的一百塊錢
其實,當時家裡非常拮据。
父親投資種下的蔬菜,因為當季過剩幾乎全部以賤價出售。種子、農藥、人力的付出可說付諸東流。可是,母親沒有告訴我。配眼鏡當天,母親從自己的首飾盒裡,拿出她最後第二件首飾到當舖去。
我被母親打發到文具店去看漫畫,我倒是沒去文具店,只是在車站坐著滿心雀躍的想像著到眼鏡店配眼鏡的種種可能發生的事情。想像配眼鏡的阿姨會問我什麼問題?我會擁有一副怎樣的眼鏡?我甚至連在雜誌上看到的喜歡的款式都已經撕下來隨身攜帶了。
等母親回來,她讓我跟在她身後。我小心翼翼的護著我口袋裡的雜誌剪報,母親則小心翼翼的夾緊腋下的小皮包。我們母子一前一後的,兩種心情的往眼鏡店走去。如今我早已忘掉那個中午的陽光多刺眼,我記得踏進眼鏡店時,我取出了雜誌上印著的眼鏡,配眼鏡的阿姨看了眼,笑笑說:『這是名牌貨要到馬六甲市區才有的。』
然後,阿姨為我驗眼,她說:『你沒有近視耶!』
『可是我覺得看不清!』母親看了一眼配眼鏡的阿姨:『配一副給他吧!吵了半年多了!』
我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戴上了眼鏡。
至今,這件事已經過去二十幾年了。回憶起來總覺得那時候任性的自己並沒有消失,只是沒有經常發作。但母親手中拿出的那一百令吉付款的現金,卻在過了三十歲之後,經常為錢煩惱的我突然有了鮮明的畫面,那麼的真實而刺痛自己的內心。
如今,我也確實近視了,雖然不太深。但更多時候,我是願意摘下眼鏡,不太願意清晰的看到現實的世界了。比起清晰,成長後人經歷了各種磨練,棱角是磨平而光滑了,而對人生裡許多曾經有過的固執,倒是不希望它們太清楚,朦朧一點,會有一層隔著紗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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