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佬
光頭佬

80年代人。喜歡讀書。不希望被看見的文字工作者。

【微小說】暗瘡膏與髮絲

“剛才外面有個紅毛,給我五十塊哩,我們去吃飯!”她頗欣喜的,然看了掛在巴士站大堂上,圓形的巨大的時鐘,情緒忽而轉變嘆氣的說道:“你看幾點了,還有巴士咩?!”

傍晚,天空的晚霞帶著幾分蒼老的色彩。人老了也有這種色彩。但是沒人會去注意每天傍晚的天際,到底有怎樣的色彩。它美麗與否,似乎與時間和金錢牽扯不上關係。除非你是業餘的攝影人,但也並非所有攝影人都願意耗掉數碼相機中的記憶卡,去記錄每天傍晚晚霞的華麗與落寞。

他們兩夫婦在巴士車站內蹣跚的走著。走到巴士車站廁所的門口,他們倆分別一左一右的守候在進入廁所的轉角處,像兩個衛兵那般,只是他是坐在紙箱皮上,手中拿著一個刷牙用的小罐子,而她則是站著身上掛著一個背囊,不時在路人面前展示著手中拿著的暗瘡膏。

“小姐,你的皮膚很好噢,哎喲!……你看這邊,很多暗瘡啊,我介紹一種暗瘡膏給你用罷,有專家證明的啊,買一支回去試試啦!”女子的臉上確實有不少的暗瘡,剛開始聽見她的讚美,女子的心是心花怒放的;然而開始介紹產品的時候,話鋒一轉的霎那,女子臉上的暗瘡彷彿也熟了,溫紅的慍色與外頭晚霞的橙紅是相比的。她也不曉得察言觀色,繼續不斷的說:

“你也有雀斑哩!用這個,這個是美國產品來的,”

“這裡寫‘中國製造’你跟我講美國貨,你走開,死老太婆!”女子一臉的慍怒,把她驅趕得遠遠的。很快的,她離開的座位一下子就被另一個人,迅速而且無恥的填補下去了。她又回到廁所的一邊。

他的罐子裡,已經有好幾個二十仙、五十仙的硬幣了,但湊起來數目還不到兩塊錢。他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她身上的臃腫,衣裳是遮掩不了的,甚至連衣裳都要爆開。頭頂上那盞白管燈,提早亮了,照在她花白與黑參雜的頭髮上,顏色是死寂的。就像清晨天剛濛濛亮的時候的色彩,朦朧的,帶著人世尚未成熟的味道,千百年不可能成長,即便陽光劃開了它的沉悶,那混沌的顏色也是難分的。

“老太婆,你就跟那個馬來婆走,她可能要!”他低著頭對她說,她並沒有聽見,人太多幾個腳步聲就把他們微弱的氣息給踩了下去。巴士站裡面的冷氣,是半冷不熱的,不能說溫暖,偶爾還是會來股冷不防的寒,淒涼的吹在他們身上。

“小弟你臉上真多暗瘡,來,這裡有個神奇藥膏,一塗就好!”身體圓渾的男學生,沒情感的撞了她的肩膀一下,冷漠的眼神也不給一個,便消失在人群當中。周圍商店的小販,眼神渙散的四處環顧,有人看到她的窘態,但也只是看的份和看路人沒什麼差別。一間華人零食店裡面的中年婦女,拿著爆玉米花給一個女學生,找錢給女學生的時候,她說道:“小妹妹看到那兩個華人,你們趕快走嗄!”女學生轉頭看去中年婦人手指的方向,對她沒有微笑也不是面無表情的,丟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謝謝”就繞道走遠了。她是無法撞見而且推銷東西給女學生的,興許是她們的緣分都還沒到罷? !

時間快七點了,他的罐子裡的零錢沒增加多少,反而比之前少了。 “可憐呀……可憐啊……”他看著一個路過,手忽而插在褲袋裡的男人,但男人沒有從褲袋中掏出零錢擲入他的罐子,而是拿了手提電話,一邊講電話一邊走出巴士站,他看著男人上巴士然後巴士開走。全程才不過五分鐘的時間,許多人的無情都是瞬間的,他已不稀奇,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再是從前年輕或中年男人,而是一個患有多種疾病,無兒無女,還有個患有輕微精神病的妻子的老男人。

他的遭遇是悲哀的。或許他當年真的不應該在棺材店裡面刨棺材。現在這個年代的棺材,誰還用刨的?!他搖動著罐子中的錢幣,鏗呤鏗呤的響著,買不起一個麵包。傍晚人們都餓了,他早上吃了個前天剩下的麵包,午餐都被老太婆全吃了。他眨巴著眼睛,看著一個馬來女孩手中非常好吃的蛋撻;他吃不到,眼睜睜凝視著女孩。小女孩在走到他面前的瞬間,發現他看著她,忽而更貼緊她母親身後,拉著母親的衣服,躲到另一邊去。隨後,蛋撻和馬來女孩一起消失在他的眼中,留下無限美味的味道與幻想,在腦海盤旋。

她蹲在他面前:“老鬼,我肚子餓罐子裡有多少錢?”她把罐子裡的錢,全倒在手掌心上,逐一算著,算來算去還是塊多兩塊錢。她瞪了他一眼,說道:“真沒用,今天又要吃垃圾桶裡的麵包啦!”轉身她也隨人潮消失了。

“起來起來,這裡不允許乞討!”兩個身穿暗藍色警衛服,身體稍微肥胖的中年男人,用手中的警棍輕輕打在他的手臂上。他的身上彷彿藏滿灰塵似的,警棍輕輕落下,就飄揚起塵埃來。他們看不到,只有他感受得到。他掩鼻不斷咳嗽。 “哎喲,你臭還嫌我們臭啊!”其中一個警衛下意識的悄悄舉起腋窩,鼻子在腋窩下嗅著。他看到警衛的動作,內心笑他的愚。而自己雙腿又不好,折騰了好些時間才緩慢的站了起來。

她手裡拿著兩袋東西,深紅色的紙袋,裝著兩個麵包店淘汰出來的麵包還有一些麵包店垃圾桶裡拾回來的水罐。當她來到廁所那邊,他不見了。

“老頭你在哪裡?”她一邊呼喚,周圍都沒人願意看她。即使看她,也只是擺出一副藐視的模樣,隨時會不屑的給她扔什麼東西過去似的。她找不到他,一直到深夜,她坐在椅子上把另一個麵包都吃了,他才緩慢的從巴士站外頭,穿過自動門走了進來。

“沒等我你就吃了啊!”

“你去哪裡了?”她一邊問,嘴還嚼動著。

“我被趕出去了,他們不在我才進來。”

“你的罐子沒有弄不見罷?!”

“剛才外面有個紅毛,給我五十塊哩,我們去吃飯!”她頗欣喜的,然看了掛在巴士站大堂上,圓形的巨大的時鐘,情緒忽而轉變嘆氣的說道:“你看幾點了,還有巴士咩?!”他看了過去,黝黑、皺巴巴的手往自己的頭頂拍了一下,懊惱似的沉默了許久——我們走路回家吧,又不是沒走過!

那天的夜色,傍晚的晚霞之後,恢復了年輕。他牽著她的手,兩人的身影轉進花圃之後,就不見了。神仙眷侶那般,神秘消隱了。空中的星辰,不怎樣的明亮,卻照亮了一方溫暖,冷卻一地的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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