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mono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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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检讨:西安地铁事件与共情之难

为健康考虑,睡觉前一小时真该断网。昨天深夜看到西安地铁上一位女性被保安强制拖出车厢的视频:她的连衣裙被拽掉,全身似乎只剩内裤。车厢内其他人看着。这个画面让我迟迟难以入睡。这件事如此令人费解——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丑恶得近乎荒诞。我尝试思考它背后的各种力量,其中认为值得分享讨论的一点是男性身份造成的经验差异,及其导致的理解共情之难。

首先需要亮出身份:本文作者,我,是一名男性。

长久以来我不愿表露自己的性别身份,一方面是本身对男性的认同不强,另一方面是不想顶着“女权男”的名头说漂亮的便宜话。但现在我感到必须直面自己的这层身份才能进入问题深处。

虽然很努力去了解、倾听、同情女性的处境,但毕竟我的个人生活里几乎没有经历过那些,由于生理的原因也很难遭遇到。这是我无可抵赖的特权,我的生理特征带给我的特权。比如,我没有遇到过露阴癖,没有遭遇过性骚扰,没有被人尾随过,没有被人一直盯着看;我几乎没有被偷过东西,没有遭遇过抢劫,所以我也没买过防身工具,没学过防身术……这些经验和我脑袋里是“男权”还是“女权”毫无关系,这仅仅是由于我长成了一个普通成年男性的样子。这些经验如此直接又如此长久,而且那么“必然”,要认识到这只是部分的世界的样子反而需要付出额外的努力。

我很庆幸自己受到了来自女性的“再教育”。她们让我听到、看到了世界另一部分的样子,那些远没有那么安全自在的生活经验。经验之间的差异是如此明显,以至于我在充分考虑个体差异之后依然肯定,这是性别导致的。不同的人遇到同样的事情,可能反应各异,结果不同;但当两个群体的经验世界已经如此不同,反应的基础都不一样,以性别二分来讨论也是合理的。

不同的生活经验带来了不同的生活实感,很难说它是“世界观”之类观念性的——它几乎不需要思考,更接近一种条件反射、生存本能。例如,我收到的“注意安全”一类提醒几乎都来自女性亲友,我的不以为意甚至让我母亲担心。反过来我有时感到她的谨慎已经接近被害妄想。抽离一点讲,她难免感到活在这个世界上总像个“潜在受害者”,而我感受不到危机四伏。而如果以男性身份对应而言,如果我心怀歹意,倒是可能成为“潜在施暴者”。因此道德和法律对我是约束,对她是保护(甚至几乎是最重要的护身符)。这可能也是她格外认可秩序的一个原因。这种认可有时近乎自我催眠,例如她认为我们此地的治安极好,哪怕自己身处巨大的不安全感之中。

而男性,注定是她依赖的秩序的制定者和执行者,而且也因此总是成为它的破坏者。权力总有滥用自身的倾向,在这样的性别模式中,滥用的对象首要的是女性。如果她生活在对秩序的虚构幻想之中,眼看秩序背后的权力无情地对她施暴,她不仅要承受实际的伤害,也要应对秩序倒塌之后的精神现场。当问题太庞杂时,她顺理成章成了“疯女人”。我们在西安地铁事件中也看到,有人说那位被伤害的女性是“疯女人”。由此这个女人成了秩序的破坏者,对她的“执法”才是对秩序的维护,哪怕执法过程可能越出了法律的界线。这种颠倒的逻辑本质是“秩序执行者本位”的逻辑,因此是男性经验中心的逻辑:在男性经验塑造的想象里,自身代入的总是强力的一方。

就是我们男性没有习惯于做弱者,从而无法设想另外的可能,不知道能采取什么更文明的解决办法。这种习惯甚至不是事实上的,仅仅是想象中的——例如人们普遍认为保安在身份地位上算不上什么强者,但男性的身份和权力的外衣依然让他敢于对女性如此行事。在其中几乎能看出被压抑、损坏的自尊的痕迹,不过这是另一个角度的文章题目了。

至于车厢内的其他乘客,我们自然会惊讶于他们的冷漠。但我不愿对其中的女性苛责。而那些旁观的男性,说是共犯并不过分。朴素的正直感的丧失是道德缺陷的核心。在可以预见的黑暗时刻来临之际,更重要的是品格和勇气。

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压迫群体的一员,这大概是我永远要惭愧、忏悔的。而这种认识是支撑我在如此时代活下去的信念之一。至于群体冷漠的原因,是另一个值得深入思考的复杂问题。

最后留点希望吧。我依然相信未来的光明。哪怕我们总能看到各种厌女新闻,也不能掩盖这一事实:女权的发展已经取得了实际的进展。污蔑和非议也是被听见的一种反应。只有让更多的女性经验让人听到,让男性听到,才能创造真正共情的基础。男人应该多听听女人的故事,少说几句。但愿我的多嘴不至于成为mansplain。写下它的目的,一是作为忏悔,一是尝试共情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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