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ano
Silvano

譯書寫字的人,住處毗鄰加州伯克利大學,身在學院外。識得粵國英三語,略知法文。因癡迷巴西音樂,四十歲後始習葡萄牙語,宏願是將Caetano Veloso的回憶錄翻譯成中文。

卡耶塔諾效應 The Caetano Effect(續五)

(编辑过)
「我現在是個老人,但我在六〇、七〇年代還很年輕,我記得。所以我必須說出來。」他在一篇觀點文章中寫道,「我希望我的音樂、我的臨在,成為對可能到來的任何反民主的未來的永久抵抗。 」

——卡耶塔諾·費洛索(Caetano Veloso)如何變革了巴西的國民音樂和精神

喬納森·布利澤(Jonathan Blitzer),《紐約客》2022年2月14 & 21日合刊

Silvano | 鄭遠濤 譯

本文為(wéi & wèi)樂迷翻譯,歡迎分享,但轉載請先徵得譯者同意。

VI.

2018年,巴西總統大選臨近的時候,費洛索第一次看到他在獨裁時期的警察檔案。它有300頁,滿紙官僚主義文風。其中一段文字敘述了一次審訊,軍官們問費洛索是否曾用他的歌曲《熱帶卡利亞》(Tropicália)的旋律來嘲弄國歌。 (他說那是不可能的:國歌每行十個音節,而他的歌每行只有八個音節。 )在費洛索被監禁50年後,這份出土文件可能顯得時代錯亂,甚至是可笑的。但是保守派的總統候選人是雅伊爾·博索納羅,一位國會議員和前陸軍上尉,他則指責軍事獨裁政權走得不夠遠。他喜歡說,軍政府最大的錯誤是「施酷刑而不殺」。

《熱帶卡利亞》近年成了巴西一個以六〇年代那場文化運動為題材的音樂劇。

博索納羅曾經長年處於政壇邊緣,以出格言行令巴西人不齒。但這一次他得到身居高位者的支持,包括現任和前任的軍方成員。 2011年制定的一部法律創立了一個國家真相委員會,調查獨裁時期的罪行,此事和別的一些事情早已讓軍方人士震怒。總統迪爾瑪·羅塞夫(Dilma Rosseff)本人在七〇年代初曾因左翼活動而遭受酷刑。 「真相委員會是軍方老大重新干政的主要原因之一。」發現費洛索檔案的歷史學家盧卡斯·佩德雷蒂(Lucas Pedretti)告訴我,「右翼到這時候忍無可忍了。」幾年後爆發了一件重大的腐敗醜聞,涉及國有的巴西石油公司(Petrobras),羅塞夫曾經是該公司董事長。儘管她從未被發現有任何不當行為,反對者們仍然乘勢進擊。 2015年,他們抓住她作為總統所採取的一項預算措施,建立了一個指控她腐敗的案件。次年,右翼集團按陣線投票,她遭到彈劾。當時在國會任職的博索納羅,將自己的一票獻給了當年負責逮捕和拷打羅塞夫的單位的軍官,那時她只有20多歲。在博索納羅的總統競選中,他呼籲恢復第五號制度法,即1968年讓費洛索入獄的法令。 「你只有通過內戰並且做軍政府沒有做的工作,才能改變現狀。」博索納羅在一次採訪中說,「死幾個無辜的人也不算什麼。 」

1971年費洛索歸國時,獨裁政府仍然掌權,審查人員不讓記者描述他和吉爾的牢獄之災。直到1985年民主制度恢復前,這始終是個公開的秘密。從那時起,費洛索作為藝術家和公共知識分子表達了政治立場,但這些立場往往會變動、演化。他對左右翼都很警惕。 2003年至2016年執政的左翼勞工黨得到了大多數藝術家的支持,包括費洛索。但他逐漸覺得該黨是僵化腐敗的。對該黨民望極高的黨魁、連續兩屆擔任總統的路易斯·伊納西奧·盧拉·達席爾瓦(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人稱盧拉,費洛索不乏批評。 (有一次,費洛索在接受采訪時稱盧拉為「文盲」,他當時一百零二歲的母親發聲明公開道歉,澄清說她兒子的觀點並不反映家族的觀點。 )

然而,2018年的總統選戰,讓費洛索先前的疑慮相形之下變得微不足道了。三月,瑪麗埃爾·弗蘭科(Marielle Franco ),一位因對警方法外殺人問題直言不諱而廣受尊敬的里約黑人市議員被暗殺。涉嫌謀殺她的人與博索納羅的家人有聯繫。九月,投票前一個月,博索納羅在一次競選活動中被刺傷。投票伊始,巴伊亞州爆發了一場政治爭論,博索納羅的一名支持者將費洛索的一個朋友刺死。其時,費洛索已在接受采訪並發布短片,表達他對博索納羅的反對。 「我現在是個老人,但我在六〇、七〇年代還很年輕,我記得。所以我必須說出來。」他在一篇觀點文章中寫道,「我希望我的音樂、我的臨在,成為對可能到來的任何反民主的未來的永久抵抗。 」

一天晚上,費洛索和我沿著科帕卡巴納(Copacabana )海灘散步,談著他早年在里約的生活時,話題轉到了美國。人群聚集在一個恭敬的距離外,費洛索不斷停下來拍照;一些人希望他用手機為他們錄製問候語。費洛索每次都親切地微笑,再轉臉向我,繼續進行全球民主狀況的棘手探討。 (「時時刻刻有人跟你說你太棒了,這是很難消受的,但卡耶塔諾做得不錯, 」阿爾托·林賽告訴過我。 ) 

美國和巴西的相似之處是壓倒性的,而如今,談論其中一個國家便隱括著與另一個國家的比較。唐納德·特朗普和博索納羅仍然是盟友,特朗普的幾位顧問一直定期前往里約,為博索納羅提供建議,並建立一個旨在連結極右翼用戶的社交媒體網絡。今年十月的選舉中,博索納羅可能會競選總統,對手是盧拉和他自己的前司法部長,一位名叫塞爾吉奧·莫羅(Sergio Moro)的法學家,莫羅在2018年競選期間監禁了盧拉,為博索納羅的當選鋪平道路。 (莫羅最終和博索納羅鬧翻,兩人現在是誓不兩立的對手。)史蒂夫·班農稱巴西的選舉是世界上第二重要的選舉,僅次於美國的選舉,並將盧拉此人描述為全球右翼的最大威脅。

聽見史蒂夫·班農的名字從費洛索嘴裡說出來,有一種特別痛苦的感覺;那好像是對他聲音的褻瀆。當我指出這一點時,他銳利地說:「很抱歉這讓你感到不舒服。」他說,當前政府統治下的生活「感覺很壞,甚至和獨裁政權一樣壞,但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境況。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當權者懷念軍事獨裁統治。但那時我們發生了政變,軍隊掌握了權力。現在我們是在民主時期處於一個瘋狂政府之下。 」

電影人佩特拉·科斯塔(Petra Costa ,譯按:導演作品有《民主的邊緣》等)告訴我,費洛索和拉維尼「將他們所有的藝術和社會資源,投入到反對威權主義興起的文化游擊戰中」 。作為總統,博索納羅任用軍官擔當政府職務,並鼓勵對聯邦法官和政治對手進行攻擊。盧拉任總統時,巴西的文化部長是吉爾伯托·吉爾;博索納羅將該部與旅遊局合併。在亞馬遜流域,他廢除環境保護措施,授予農業公司不受約束的權力,森林砍伐以空前的速度發展著。去年夏天的一項研究發現,亞馬遜地區大片雨林的二氧化碳排放量首次超過了它們能吸收的量。科學家警告,雨林將無法捱過博索納羅的第二個總統任期。

拉維尼的反應是成為一個主要的組織者。在家裡,她召集環保運動、原住民土地權利和種族正義運動的活躍人士一同開會,利用手中的明星藝術家人脈,包括她的丈夫,向公眾宣傳他們的訊息。她告訴我: 「我可以做所有這些事情,是因為卡耶塔諾。我們有一些政治觀點不同,但我們站在一起。每個人都想聽他有什麼話要說。」

在紐約,拉維尼和費洛索在東村有一套公寓,他們在2018年和2019年接待了前來訪問聯合國的原住民組織者。在大流行的第一年,當博索納羅藐視公共衛生協議並破壞為巴西人爭取輝瑞疫苗的一樁交易時,兩位電影人推出了拉維尼幾年前構思的一部紀錄片。片中,費洛索講述了他在1968年被監禁的全部故事,並選讀了他當年的警方檔案。其中一位導演雷納托·特拉(Renato Terra )告訴我: 「那一代人認為巴西可以影響全世界,卡耶塔諾也在其中。他是那種理想的化身。博索納羅代表了所有逮捕卡耶塔諾的人。卡耶塔諾在影片中沒有一次說起博索納羅的名字,但訊息很清楚。 」

「我是一個製作人,我的工作是促使事情發生, 」拉維尼告訴我。我們正在里約,在他們家中喝著葡萄酒。電話響了,她起身接聽。 「你好,參議員, 」她說,隨即走進另一個房間。毫不誇張地說,拉維尼是反對博索納羅的文化抵抗的引擎,而費洛索已成為這股力量的精神領袖。作為音樂家,他一直不停地重塑自己;現在,他的政治觀也是這樣。他告訴我:「我感到我比自己任何時候都更為靠左。」(明日後續)

費洛索在故鄉巴伊亞州薩爾瓦多為狂歡節穿起「甘地之子」(Filhos de Gandhi)的白色服裝,1999年。 這是一個從1949年活躍至今的非洲裔狂歡節團體,以在南美廣受崇敬的印度獨立運動領袖甘地來冠名。

【歌詞+影片】Um índio一個印第安人

Um índio descerá de uma estrela colorida, brilhante 一個印第安人將從一顆多彩閃耀的星星前來

De uma estrela que virá numa velocidade estonteante 那星將以暈眩的速度抵達

E pousará no coração do hemisfério sul 他將會著陸於南半球的心臟

Na América, num claro instante 在美洲,在一個澄明的瞬間

Depois de exterminada a última nação indígena 最後的本土國家也湮滅之後

E o espírito dos pássaros, das fontes, de água límpida 而鳥雀、泉流、清水的精神

Mais avançado que a mais avançada das mais avançadas das tecnologias 比最先進的科技還先進不知凡幾的精神

Virá, impávido que nem Muhammad Ali 要來,好比穆罕默德·阿里一般無懼

Virá que eu vi, apaixonadamente como Peri 我見到它要來,像Peri精靈一般動情

Virá que eu vi, tranqüilo e infalível como Bruce lee 我見到它要來,像李小龍一般始終屹立

Virá que eu vi, o axé do Afoxé Filhos de Gandhi 我見到它要來,甘地之子阿佛謝團隊的阿謝舞

Virá 要來

Um índio preservado em pleno corpo físico 一個身體完全的印第安人

Em todo sólido, todo gás e todo líquido 保存著所有的固態、氣態與液態

Em átomos, palavras, alma, cor 各種原子、話語、靈魂、顏色

Em gesto, em cheiro, em sombra, em luz, em som magnífico

涵藏着姿勢、氣味、陰影、光,宏偉聲音

Num ponto equidistante entre o Atlântico e o Pacífico 在大西洋與太平洋的等距點上

Do objeto-sim, resplandecente descerá o índio 從肯定的事物那邊,那印第安人將要前來,明光燦爛

E as coisas que eu sei que ele dirá, fará 而那些他會說的話、會做的事

Não sei dizer assim de um modo explícito 我無法明確陳述

Virá, impávido que nem Muhammad Ali 要來,好比穆罕默德·阿里一般無懼

Virá que eu vi, apaixonadamente como Peri 我見到它要來,像Peri精靈一般動情

Virá que eu vi, tranqüilo e infalível como Bruce lee 我見到它要來,像李小龍一般始終屹立

Virá que eu vi, o axé do Afoxé Filhos de Gandhi 我見到它要來,甘地之子阿佛謝團隊的阿謝舞

Virá 要來

E aquilo que nesse momento se revelará aos povos 而在那一刻將會向民眾揭示的真理

Surpreenderá a todos não por ser exótico 將震驚所有人,不因為它出自異域

Mas pelo fato de poder ter sempre estado oculto 卻是因為它能夠一直隱藏

Quando terá sido o óbvio 雖然又是那麼明顯

費洛索2019年在里約熱內盧演唱其舊作《一個印第安人》(Um índio)時與亞馬遜流域 各部落原住民同台,為種族和土地正義呼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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