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ano
Silvano

譯書寫字的人,住處毗鄰加州伯克利大學,身在學院外。識得粵國英三語,略知法文。因癡迷巴西音樂,四十歲後始習葡萄牙語,宏願是將Caetano Veloso的回憶錄翻譯成中文。

頒她一個服字


張愛玲為蘇青<救救孩子>一文所繪插圖。

張愛玲《流言》有一篇<造人>,造完之後緊隨<打人>,排序幽默,略有「早知如此(要挨打)何必當初(生下來)」之感。<造人>結尾憂世傷生:

「我們的天性是要人種滋長繁殖,多多的生,生了又生。我們自己是要死的,可是我們的種子遍佈於大地。然而,是什麼樣的不幸的種子,仇恨的種子!」

台灣新出數碼重製《天地》雜誌21期全套合訂本,廣告誘人,一時衝動大破慳囊,訂單成交三五天貨品轉瞬送達三藩市;對比之下,in-laws從大陸速遞口罩過來,可憐望穿秋水渺無音訊。《天地》是張愛玲閨蜜蘇青主編的雜誌,蘇青與汪偽官員過從甚密,雜誌上頗有一些高官顯宦的文字及廣告,比如創刊號第一篇就是周太太執筆的<我與佛海>。(想像一下,譬如某期《人民文學》用彭歌后親撰的<我與近平>打頭炮——類比不當,該死也。)張的稿子幾乎期期不缺席,其餘胡蘭成蘇青周作人柳雨生譚惟翰施濟美東方蝃蝀,遭逢亂世文風大盛,好不熱鬧。雜誌不比個人文集,從中更能夠一窺當時文壇與生活的脈絡,閒來翻翻甚覺精彩。

廢話打住,回歸正題。不看不知<造人>原屬於《天地》1944年春季特大號(七八期合刊)中的「生育問題特輯」,一眾文人各抒己見,這篇是張的貢獻,應為蘇青約稿而寫。原文結尾比《流言》收錄的赫然多出兩段:

「非但應當採用節育的辦法,而且遇必要的時候打胎;若在窮鄉僻壤,科學的教化所不及的地方,生下孩子來放在水桶淹死他,也還是比較慈悲的,並非犯罪。

「也許各種流行的節育法都不澈底,但是無論如何是相當有效的限制。也許由衛道之士看來,節育是誨淫的,它減少了私生子的可能性,給予不合法的性生活某種保障,因而間接地鼓勵了婚姻之外的同居關係。避孕套是新發明,偷情可是古已有之的。為了這一點反對節育,難免因噎廢食之譏。」

「生下孩子來放在水桶淹死他」也還是「比較慈悲」,這論調放到今天,尤其在美國,相信沒幾個人敢寫。張非但寫,還是實踐派,見《小團圓》女主角在紐約打胎一段,曾幾何時奉「流下來,打下來,就是不能生下來」為國策的計劃生育辦公室,遇著這位準母親,也得頒她一個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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