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梟
硝梟

旅居各地,差強人意專職研究神話與妖怪傳聞,時常徒步橫越沙漠岩岸,舟船縱跨冰川雪山,難得一介閒散人。

第二二章 清光加特林機鎗(2-22-1)

(2-22-1)

第二二章 清光加特林鎗


  花了一筆可觀計程車費,從淡路島運送檜箱回蛉京。甫進蛉京,女將告知我,媯盤這兩日都在我房裡休息,我心忖媯盤處事效率就是高,早完成任務。進房後,媯盤已離開,沒見着,將檜箱放置好,又和禽滑搭計程車前往伏見稻荷神社。


  《山城國風土記》記載,稻荷神社起源,乃是一個「被當成箭靶射擊的麻糬」,化作白鳥翔逸,其曾棲歇的山峰,長出稻米,被視為神蹟、吉兆,故以「稻荷」稱之。神話背後,往往反應生民祈求和社會需求。麻糬為生民智慧,創造於大旱災中,耐飽經放,由米製成的麻糬,再返回稻米型態,涵藏五穀生生不息的願望。至於白鳥是「飛走」或「逃走」,象徵意義更不同,射箭是貴族文化,假使因射箭而「飛走」的白鳥,其隱喻貴族傳播並教導種植技術,若是「逃走」的白鳥,則表述貴族操控糧食權力,緊扼百姓咽喉。平城玉鏡劍所給的二十四顆白米飯糰,止餓丸,其意亦如此。


  稻荷神社,沿山建造,整座山即名「稻荷山」。兩人閒逛山腳下商店街,我見一些狐狸造型的糕點餅乾,美味可愛,買了不少,到街裡郵局宅配回家給老媽,也撕開一個紅豆牛奶口味的糕餅袋,餵小絨毛和蘭殭蟲。小絨毛又開心地吃得到處沾屑,但,祂的主人,昨晚應該聽清我和禽滑那番對話。先前未曾注意,禽滑性格複雜、心思縝密,怎會輕易讓陰陽師把式神放自家鉅子身上,不成變相監視?爾後孟勝、媯盤、腹䵍看見小絨毛,亦泰若自然,現在想來,就我一人被蒙在鼓裡。我伸出食指,連戳小絨毛額頭三次,祂吃痛,抓著吃了一半的糕餅,嗚嗚欲哭,我有些愧疚,改摸摸祂頭,幫祂清理絨毛,說:「吃得髒兮兮⋯⋯萬一絨毛黏住拔不開,就全部剃光,讓祢變成小禿禿。」小絨毛聽我口氣溫柔,發出嚶嚶笑聲,狂扭屁股,我寂寞一笑,說:「祢真乖。」


  禽滑知我心裡不快,故作開朗說道:「小淳,那間壽司店我看很是高級,不如咱們先行品嚐稻荷壽司。」我欺負小絨毛,祂都能馬上原諒我,難道我一墨薔鉅子,是心胸狹窄、凡事耿懷之疇?我深吸一口氣,調適心理,抱起小絨毛,笑說:「走!品嚐啥呀,要杯盤狼藉地吃!」小絨毛努力揮舞櫻枝,笑瞇眼贊成。


  斜陽殷茜茜,行經千本鳥居建構成的迴廊,視覺受鳥居角度和外圍竹林影響,重複再三,彷彿進入輪迴道,且暮光照射朱砂塗料的鳥居上,更增添詭異。受到今日詭異氣氛的無形恐嚇,遊人罕見地全趕下山,不到一小時,除了正殿旁的警衛室,有兩名警衛吃起晚餐外,整座稻荷山渺無人跡。我倆晃悠悠步行到山腰的熊鷹社等待,過傍晚六點,天色迅速變黑,直至晚間九點,一片月光灑落充當照明外,幾乎伏見地區居民盡皆入眠,終於能呼叫狐狸大仙。


  稻荷壽司與狐狸大仙關係密切,世所周知,倒是非常好奇,祂們提供的稻荷壽司,味道何等美味?招待鬼一法眼時,我要多吃幾個。


  熊鷹社旁的木靈池,漆黑沉靜、漣漪不泛,禽滑走向池畔,面朝池塘拊掌。此處有個說法,若想尋人,對池拍手,回音傳來之方向,反找線索,必有所獲。我哈欠,耳聽回音許久,怎麼都像從池底傳來,我風語言道:「呦,狐狸大仙要從水池游上來嘍。」


  不知是否風語應驗,竟浮起東西,是一軸卷帙。





  我趨近禽滑,他撈起卷帙,褪套解繩,開卷,此卷用精美高級的綾絹裝裱,他笑問我:「知道這什麼?」我接手來看,卷帙內容令我極度疑惑,上頭沾黏壓扁的鼠齒、鳥羽、魚鱗、蛙趾、蜥尾和野果殼皮,排列組合成特殊圖案,我答:「壓扁的標本?」禽滑解疑:「此物名『狐狸畫文卷』,類似拜帖,把這些『標本』想像成是狐狸用語。」我悟道:「對呀,都是狐狸喜歡吃的食物⋯⋯怎麼呼叫?」禽滑笑說:「你平常如何叫小夔?」


  我哈哈一笑,說:「死狗,還不快給老子滾過來。」警衛室那隻「貌似」博美犬的小夔,可不是好鳥,每次寄發學校成績單、信用卡消費明細,警衛簽收紙本信件後,牠會主動咬去瞾煊煊女士那兒。禽滑抿嘴笑說:「正常版的。」我說:「汪汪,有骨頭,給。」禽滑道:「是嘍,模仿叫聲,並拿出最愛的食物,祂們即現身。」


  禽滑催動靈力,狐狸畫文卷飄浮至半空,他仰天,模仿軟萌萌狐叫,既像嬰兒咿呦,又似女人啜泣,我沒聽過狐狸叫聲,但禽滑露這手狐語口技,令人歎為觀止。唉,想當一名優秀、受人景仰的鉅子,不易啊。瞧瞧我四名護神,哪個不是才高八斗、美貌體碩,撇開術式武功的差異,單語言條件,我便望塵莫及,祂們不僅通人語、妖語,還通動物語。


  禽滑狐叫未歇,四處開始響徹叫聲呼應,我大感驚喜,瞥見已有一狐狸探頭觀望。


  未久,一頭續一頭,開始有狐狸小心翼翼向我倆聚攏,大都茶栗狐狸,逐漸摻雜幾頭白狐,毛色雪白近乎透明,我記得稻荷大社之白狐,乃稻荷神親眷,我對白狐朗道:「我是墨薔鉅子,墨薔淳。」禽滑停止仰叫,拱手施禮:「墨薔護神,禽滑釐。」


  其中一頭體型稍大的白狐,由禽滑手裡叼回卷帙,咬下鼠齒吞入肚,走跳至月光下「曬月」,仰望文月,抖動,變身成一名老翁。我首見狐狸變身,倍覺新鮮,忍不住問:「祢尾巴還在,人類真看不見嗎?」白狐向我彎腰敬禮,我也趕忙彎腰回禮,祂微笑道:「看不見的。老朽松狐翁是也,鉅子遠道來訪,為求稻荷壽司,宴請鬼一法眼?禽滑先生,許久未見。」


  「我來完成當年沒辦成的宴會。狐翁,十五年前,第四任平城玉鏡劍,和陰陽頭栗花落梅五七,究竟在伏見發生什麼事。」松狐翁走近我,輕揉小絨毛的頭,小絨毛開心跳起櫻枝舞,松狐翁說:「第五任平城玉鏡劍的式神可愛呀。」我說:「嗯,他現在應該也透過式神,想了解真相。」


  我倆和群狐依池席地圍坐,始聽松狐翁講述當年兩名陰陽師,路經伏見的舊聞。


  「第四任平城玉鏡劍接獲任務,必須儘速將一物送進江戶城陰陽寮封印,鉅子可知何物?」松狐翁問,我直白答:「裝著紫式部真跡《源氏物語》的蒔繪錦盒,因為書靈。」松狐翁點頭,說:「禽滑先生已告知你此事,那何能封印書靈?」


  松狐翁提此一問,禽滑逃避般地撇過頭。


  「毀⋯⋯毀掉或封印。」感覺松狐翁漸進式問答背後,似乎想減緩我聽到真相後的衝擊。松狐翁說明:「毀掉靈體,即華人所謂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封印靈體⋯⋯則在靈體存留生前意識下,不受時空限制,永遠囚禁黑暗裡,歷經生不如死的無盡無涯。」我失聲怒道:「太⋯⋯太殘忍!與其受封印折磨,還不如毀掉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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