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章    胡斯卡魔琴（3-35-7）

  長久以來，玄異圈認為拉彌亞甬道是訛言，沒聽說圈內有人曾走過。拉彌亞，是「利比亞」人格化抽象神祇「拉比」，結合海神波賽頓所誕生的女兒，古希臘語意近乎「貪食」，指用食道瘋狂吞噬，象徵蓬勃的貪欲。因宙斯誘騙拉彌亞當情婦，天后赫拉發現後狙殺其子，將之變成半人半蛇怪物，拉彌亞每每憶子，便會殘虐吞噬孩童，滿足報復心態。赫拉的折磨變本加厲，再令拉彌亞無法閉眼睡眠，一旦睜眼，即重複目睹自己孩子被害過程，宙斯愧疚、做出彌補，賜拉彌亞可短暫取下眼睛，進行睡眠，並精於占卜。

  典型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情況，無關祂最終成為拉彌亞甬道的結果。玄異圈流傳只要找着拉彌亞甬道，即使是活物也能順暢進到西方幽冥界，不曉得是我誤打誤撞，硬要來胡斯卡城才找着，或說禽滑那摞銀幣的賄絡效果，讓幽冥使者主動指路。腳底踩踏軟肉的觸感既新奇又嘔噁，自我想像被碩蟒巨鯊一口吞腹、通過食道的心情，不外如是，期間偷偷拿下左眼皮上的銀幣，豈知左眼猝然一黑，什麼也看不見、如同失明。

  走了近半小時，燈油耗竭，前方驟颳狂風，不曉得哪來的藐小絮籽噴進眼裡，反射性一眨眼，下秒居然身處一片明亮廣袤的蘆葦平原！

  「媽呀，神操作啊，這又什麼玩藝兒？」我任性地拿掉兩枚銀幣，用力揉眼，腹䵍趕忙放下油燈，取出啣幣，扶住我後腦，替我吹出眼中雜質。禽滑和孟勝也拿出啣幣，禽滑說道：「竟會來到『雅盧園』。」我攏眉眯眼問道：「雅盧園⋯⋯古埃及天國聖地『蘆葦之境』麼？」腹䵍擦淨我睫毛眼角的髒物，說道：「是，不過⋯⋯似乎是仿造的雅盧園。」待眼球恢復光線舒適度，放眼縱觀，作為阿努比斯管轄地的平原上，不僅沒有任何埃及神廟，更不協調地出現一座百米高燈塔，及一棵等高梣樹，樹下亦擺置一口已啟蓋的水晶玻璃棺。

  我仰望燈塔，搔頭疑道：「那個⋯⋯『法洛斯燈塔』嗎？」幾日來，我遍閱牛頓所有傳記。真正迴避人際關係的孤僻隱士。世人認為牛頓汞中毒，故產生憂鬱症諸類間歇性精神疾病，而牛頓自身的妄臆多疑，也無心插柳地坐實旁人猜測，他甚至一度苛責贈予紅色賢者石的好友洛克，設計女人與其糾纏不清，毀聲譽、阻研究。我懷疑牛頓將那顆紅珊瑚石，人格化為梅杜莎，所謂的「女人糾纏」，乃反映他欲破解賢者石秘密的強烈希冀。新馬案對決西王母楊婉妗，京都案對決紫式部書靈，都沒奧捷案對決科學巨擘牛頓，來得真實，況乎牛頓設立的謎題裡，涉及亞特蘭提斯文明、古埃及神話、古希臘神話，三者共同織造的煉金術曠局，若非精通人類學、民族學，萬萬無法解謎。

  牛頓擔任皇家鑄幣局總監後，發生手稿燒毀事件，內容正是研究吉薩金字塔群，世傳他欲破解末世預言，尋找第五位天啟騎士「重生．神之道」，也不必傳來傳去了，少爺我業已證明牛頓的思維見識，獨卓天下無雙，神之道確實是待過胡夫金字塔的亞歷山大大帝，另外接觸牛頓理論時，察覺他亦著手研究世界古七大奇蹟之一，位於亞歷山卓港，由托勒密一世建造的法洛斯燈塔。不詳述燈塔工事全盤細節，只兩處設計饒富意寓：首先塔壁面向大海的一側，鐫刻獻給宙斯的銘文，其次燈塔頂端設置巨幅鏡子，以反射白天陽光，並立有波賽頓雕像──燈塔是為引導船隻航行安全，還是為吸引梅杜莎前來？

  禽滑指尖旋玩銀幣，說道：「原以為渡河冥幣會領咱們到阿刻戎河之流，不意卻到雅盧園，許是蜜蜂和蘆葦關係密切，分別代表上下古埃及，故轉移至此。」剛才地窖不比蘆葦平原光透，重新賞看銀幣上蜜蜂浮雕後，我奇道：「進入冥界，一定要有媒介物？」禽滑答道：「那是自然，配合媒介物不同，能到各異冥界。」

  原來如此。魔琴傑里尼涉及梅杜莎，故需使用古希臘銀幣，此番未知起何變數，陽錯陰差，沒去到由黑帝斯掌管的冥庭，也沒進入真正的雅盧園，我們抵達假的。我內心嘀咕，該不會銀幣是偽鑄的吧。

  風吹拂蘆葦，窸窣聲綿延不絕，相傳這種聲音在古弗里吉亞語，發音類似「國王有對驢耳朵」，彌達斯因音樂比賽，被阿波羅變成驢耳朵的秘密，從蘆葦洩漏。邁步走向那口打磨地近乎澄透爍亮的水晶玻璃棺，如預期棺內沒留一物，我說道：「不知道棺材裡原本是什麼？」禽滑冷笑道：「除了屍首還能是何物，該問是何人先我等打開。」

  我靜觀空空如也的水晶棺，腦海飄過許多片段想法：牛頓手稿燒毀事件，有一說他的寵物犬名叫「鑽石」，是牠打翻蠟燭引起火災，說法真假難判，但老普林尼因著《博物志》，直接成了「鑽石之父」。與其認定「鑽石」是隻寵物犬，不如認定是發明「反射望遠鏡」實驗過程，產生會聚作用的那片「凹面鏡」。史料記載托勒密王朝因財政困難，將亞歷山大大帝改置水晶玻璃棺，把原先的黃金棺鎔鑄成金幣，此說頗謬誤，一口黃金棺能鑄成多少枚金幣救財政？再說了，古埃及法老王講究水晶玻璃棺的運用，那可比基督教「聖髑水晶棺」之聖屍崇拜信仰益早。

  「不，棺內本來裝的是魔琴傑里尼。」我憑直覺說道，倏忽間，頂頭梣樹梢顛傳來一陣劇烈搖晃，一把把梭狀枝葉迅速掉落，一隻體壯三米、黑羽金冠的大公雞，展翅張爪，直撲臉面而來！我疾退蹬足，後仰翻騰丈許，那金冠雞鉤劃兩三下抓空，雙爪換位，改抓水晶棺邊緣，直挺挺地神氣佇立，冠首不停點頓，一對圓目盯視著我，紫喙啣咬一隻隆背如蚌、褐頭絲觸的白蠟蚧，蚧蟲足有男子手掌般大小。

  禽滑三人快步團圍我身旁，腹䵍訝道：「『古林肯比』怎在此處？」我略微錯亂反問：「詩文《埃達》和《薩迦》的那隻雞？」腹䵍答道：「對，居住於瓦爾哈拉的世界樹，當古林肯比啼鳴時，末日之戰『諸神黃昏』即開戰。」是了，昨夜禽滑講得妖食妖術式或食屍之刑，不就對應北歐神話史詩《沃爾松格薩迦》裡，女武神娃爾姬麗婭？祂本為貪食屍體者，而石像鬼源頭的伽古尹，乃娃爾姬麗婭暨梅杜莎的形象依託⋯⋯最後一片拼圖拼上了⋯⋯我雙掌捂住眼睛和額頭，乍然彎腰狂笑，禽滑三人大駭，孟勝以為我心脈受到侵害，趕忙伸指按壓我背心經絡，準備施行歸元逆經，我搖手笑道：「沒事沒事，只是知道真相罷了，笑自己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