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章    布拉格化學婚禮（3-33-8）

  腹䵍再為馬克西米利安添加半杯咖啡，馬克西米利安盯視杯內熱煙，足以點滴融化雪晶、獲取溫暖，續道︰「連幾日，馬克西米利安專注完成雕像，賈斯汀則選擇該國畫家詹姆斯．惠斯勒《灰與黑的協奏曲》(惠斯勒母親肖像)，作為創作主題，他戲謔馬克西米利安高達兩米多的作品，說：『你的作業最矚目。世界上沒任何男人敢玩阿芙洛黛。』白布包裹的雕像作品，不久於校園掀高熱潮，學子們很想見識，阿芙洛黛塑造怎生模樣。

  這日，希臘籍教授伊萬格洛斯．帕帕達迪斯，與格札維埃在校務會議上爭吵不休，原因竟是馬克西米利安的雕塑作品。伊萬格洛斯認為，馬克西米利安必須於校慶發表前，拆除白布，由他檢視作品有否違背歷史考證之處，然而格札維埃卻堅持學生自由創造，向來乃藝術學科宗旨，不容破壞。馬克西米利安擔心兩位教授爭執，會影響期末成績，賈斯汀卻悠哉說：『他倆為爭院長一職，不只學派對立，更想藉學生挑唆事件。』

  眾所預料，一週內兩位教授強烈衝突，布拉格地方小報刊登，標題聳動──〈查理大學文學院藝術學科兩教授，為阿芙洛黛喪智械鬥，令教育蒙羞〉──學校只得緊急召開校務會議調查真相。事實是，伊萬格洛斯用美工刀割斷綁著白布的麻繩時，格札維埃揮手阻止，不小心右手掌心被劃了道血口⋯⋯。」

  馬克西米利安嘻嘻一笑，道︰「劇情似乎越來越離奇，對吧？各種怪事都可能存在阿芙洛黛身上。」腹䵍笑答：「願洗耳恭聽。」

  馬克西米利安說道︰「伊萬格洛斯也如此認為，他說︰『各種奇蹟都可能存在阿芙洛黛身上，絕不容許他人褻瀆誣衊。』地方小報記者莫肯罷休，趁機潛入學生藝術作品暫放教室，揭開馬克西米利安『米羅阿芙洛黛的雙臂』神秘面紗。隔天，地方小報以破捷克報業當日銷售冠軍之姿，標題依舊驚人〈米羅阿芙洛黛的消失雙臂，竟是擁抱父不詳親兒邱比特〉。

  雕塑作品被攝影刊登報上，馬克西米利安哭笑不得，藝術表現水準奇差無比，雖然他自忖十分寫實。石膏灌模仿作阿芙洛黛，癡肥上半身成倒三角形比例，兩隻垂奶牽動鬆垮前臂，貼胸高抱先天孱弱的嬰兒邱比特，形象寫實瑪蒂爾達，好好一尊絕世美人阿芙洛黛，變成血淋淋的垂奶老婦，呈現世人眼前。

  伊萬格洛斯見報後，嚴厲怒控馬克西米利安：『不！馬克西米利安，你可恨！怎能扭曲歷史⋯⋯阿芙洛黛不該有兒子！』他成了校園風雲人物，人人談論他。談論聲浪，於〈經濟日報〉、〈今日日報〉捷克兩大報報導後，不增反減。」腹䵍靜聽馬克西米利安，半真半假援用真人真事，頗具主文譎諫味道，不由得會心一笑。

  馬克西米利安繼續繪聲繪影，敘述他的報告內容：「話說兩大報互為勁敵，得知首都布拉格出了重大消息，為爭獨家，各派優秀記者搶新聞，強制採訪或跟蹤、針孔攝影，硬挖出馬克西米利安、格札維埃和伊萬格洛斯三人祖宗八代之事。平凡學生馬克西米利安沒什麼獨家，倒是格札維埃、伊萬格洛斯背景令人咋舌，畫蛇添足，沸揚攪惹更大風波。

  〈教育掛勾政治〉經濟日報頭版登出專門報導，指控政客收受政治獻金，由查理大學文學院代為洗錢。舉國矚目。起因自格札維埃的堂姐夫為現任某黨議員，選舉期間，競爭者發現其資金提供來歷不明，多方追查，確證幾筆鉅款流向格札維埃私人帳戶，項目曖昧，疑為轉手人，藉學院日前海外購買土地、擴建學區之項目洗錢，報社提出堂姐夫釋疑要求。而今日日報沉寂三天後，亦祭出〈二十一世紀歐洲間諜戰〉為頭版，質疑堂姐夫身份，猛獸般撼動了捷克政府及社會，基層爭相走告這條新聞，人心惴惴悽惶。堂姐夫訴叱今日日報，將對該報採取法律行動，捍衛聲譽。經濟日報翌日再發強彈，報導伊萬格洛斯滿門族人皆任希臘政府要職，質疑他為何隱瞞顯赫家族身分、放棄呼風喚雨權力，遠渡從洋到捷克當一枚藝術學科小教授，動機疑義。

  期間，記者為馬克西米利安拍照時，賈斯汀搶跨入鏡，因此報紙斗大照片裡，馬克西米利安笑容靦腆，賈斯汀則豎立中指，得意比著『FUCK YOU』不雅動作。賈斯汀見報，開懷說︰『認識你兩年，做為同學和室友身份，從無一刻像現在感到如此驕傲。』馬克西米利安極度不以為然。兩大報先後踢爆恐怖內幕，捷克政府無法再坐視不理，開始約談相關人員。幾次約談，否定馬克西米利安、賈斯汀的犯罪機率，兩人恢復正常生活。而格札維埃和伊萬格洛斯不然，雖休教多日，狀況卻愈演愈烈。

  希臘政府外交發言人透過電視新聞，出面抗議捷克政府，停止對伊萬格洛斯的偵訊，呼籲尊重他國人民人權，如捷克政府一意孤行，將不排除非常外交手段。另條新聞，是阿芙洛黛的原始模特兒──瑪蒂爾達現身。賈斯汀背著馬克西米利安，私下與瑪蒂爾達、媒體協商，準備炒熱這波事件成名，馬克西米利安甚惱，賈斯汀安撫他：『現在是成名好時機，有名、利益就來，腦筋靈活些！』

  果不其然，瑪蒂爾達曝光後，誠如賈斯汀所言，利益滾滾來。情色雜誌找瑪蒂爾達作為當期封面女郎，馬克西米利安因合作情誼，捧場購買一本。封面上的瑪蒂爾達，濃妝妖艷，全裸翹臀跨坐兩名猛男的腹腰，含咬丹蔻指甲，愛嬌媚然。馬克西米利安見瑪蒂爾達皮老垂皺，和猛男油亮健美的肌膚形成強烈對比，反感，但想起可憐的巴朗朗，掏錢又多買幾本。

  『馬克西米利安，哈哈，我們成名了！』宿舍裡，賈斯汀興奮地把電視轉至國際新聞頻道，主播和名嘴來賓指稱，捷克、希臘紛爭難平，為保國際局勢穩定，第三國決意出面調停，並放上兩人的校園合照，畫面整整停留二十三秒。照片當然是賈斯汀主動提供，他把握良機，利用各種紛爭對立，選上新任學生會長。

  人權團體全裸上街遊行，主張消弭民族對立；著名思想家重倡思想應自由，創意無限；世界每個角落均有舞團、戲劇表演此次事件，化身各相關人物，甚至扮演馬克西米利安。

  全球彷彿被阿芙洛黛開了個玩笑。

  馬克西米利安想起希臘神話中，三女神爭金蘋果導致特洛伊戰爭，隻手將天地間搞得烏煙瘴氣的名女人，不就這位阿芙洛黛？從古至今，依然逃不過她一時興起的玩弄⋯⋯老師，您怎麼看待神話裡阿芙洛黛的心性行為？」

  腹䵍稍微思考，回答：「姑妄淺論。神話裡阿芙洛黛是由父親的陽具結合海水，所產生的泡沫化生。視陽具為孕育，象徵愛，然若從金蘋果事件進行不同角度分析，阿芙洛黛能贏神后希拉、戰神雅典娜，或許祂具備男人特質；且彼時愛琴海文明，『愛琴』兩字詞源意謂『波浪』，周邊民族善航，海水不僅代表航行，亦符合克服海勢澎湃的勇敢美，因此掌管愛和美、孕育和航行的阿芙洛黛，比我們認知的更為善變。」

  馬克西米利安若有所思，點頭說道：「咳，馬克西米利安到暫放教室，對視他的阿芙洛黛，手裡緊抓格札維埃丟下的三百歐元。他舉起鋸子和鐵鎚，先卸下阿芙洛黛雙臂，並專注於她嘴角弧揚的冷漠神情。這女人目空一切、活得自我，殊不知天下男人為她心腐魂走。戀上她的男人們默契一致，明白唯獨剝奪她雙臂，方可禁臠她──迫使她無法擁抱其他男人。

  摟住阿芙洛黛，馬克西米利安臉頰輕貼它冰冷腹部上，摩挲，恍神幻想由這具母體子宮，孕育出的邱比特，是愛神美人──抑或怪物？極迅速地，馬克西米利安頓時敲碎阿芙洛黛和它的雙臂。

  步出教室，完全感受不到校慶歡樂熱絡，校園內如遺忘失城般稀零，眾人已跑去觀看世紀記者會舉行，羅浮宮與雅典國家考古博物館同時宣佈，各自擁有阿芙洛黛雙臂，另場戰爭開打，它的雙臂終現世？格札維埃、伊萬格洛斯斷然不會錯過院長一職的延續搏鬥；諸國屏氣凝神，靜待攻訐他國；媒體虎視眈眈，捉漏大作文章。商業界也興波助瀾，聚齊名模們，隨時為新創的阿芙洛黛品牌代言──馬克西米利安推敲，或許引發戰外戰，『名模們與貧婦瑪蒂爾達，誰最適合代言阿芙洛黛』之階級攻守。

  午餐，馬克西米利安不選擇十二歐元的『阿芙洛黛套餐』，反而花三歐元買碗難吃透頂的牛肉麵，西方果然做不好東方料理。他計算三百歐元扣減下來，期末這仿作作業，須補付五塊歐元⋯⋯阿芙洛黛唯一做對的事，讓他平均分數拿了A減⋯⋯以上，我的評析報告。」

  腹䵍拊掌笑說：「你報告裡的馬克西米利安銳眼透世。」馬克西米利安大笑回答：「剛才課堂上格札維埃閱讀完畢，免強忍住憤怒，課後我一進他辦公室，立馬撕毀報告。」腹䵍說道：「你影射利羅教授的名字和背景，不可怪他生氣。」馬克西米利安辯駁：「他確實捲入土地弊案對吧？」腹䵍淡笑，說道：「要不你改成寫我。」馬克西米利安大感意外，搓揉下巴評估腹䵍，道：「老師您非常有趣啊！沒責備糾正我的行為，反而叫我改成寫您？」腹䵍微笑道：「好比社會記者論證時事是職責，你唯一不妥當之處，錯放論點位置，非做錯事，何來責備糾正⋯⋯我⋯⋯早身處歷史評流，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