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梟
硝梟

旅居各地,差強人意專職研究神話與妖怪傳聞,時常徒步橫越沙漠岩岸,舟船縱跨冰川雪山,難得一介閒散人。

第四案 鬼軍送棺案(4-6)

第四案 鬼軍送棺案(4-6)

  另兩名鬼軍黎翀、呂翯,同出蝣晷山莊,率先拔刀攻向那女子,連招「帶月荷鋤」、「採菊東籬」、「雞鳴桑顛」、「棲遲詎拙」,配合晁翪無礙,截上碾下,三人身形縈盈,以刀使劍招、綿密迢遞,一劍刺出,立走偏鋒,劍勢古怪卻輕揚如舟遙,挑撩隙間,又足跡游躍丈高,若風飄吹衣則懷袖掩殺意,旋腕轉劍,暗匿伏擊。蝣晷山莊向來以輕功見長,今眾人親睹,心下佩服,不禁讚道:「好!入道飛僊不外如是!」「蝣晷山莊輕功獨步武林!」


  那女子以木念珠禦敵,原不敗下風,然又他派兩三人入戰,漸感左右支絀,晁翪冷邪一笑,攥握那女子左身破綻,一劍近刺,將得手致其重傷,豈料劃空飛來一塊磚頭,正中他右膝,一絆他跪跌,那女子轉身後翻,伺機躍躲晁翪身後,黎翀、呂翯兩人劍招不及收勢,分別刺進晁翪兩肩,穿琵琶骨過,晁翪一聲慘呼,昏厥過去。


  眾人驚懼扭頭回看,見一綠綢翠帶的清瘦青年,安坐龍興寺牆頂,不知他何時出現,竟無人察覺。若干慧眼卓識者,明辨那青年居然能單憑指力,利索地卸下牆磚,武功甚深,不禁暗自戒備。呂翯忙替晁翪點穴止血、撒藥包紮,黎翀則舉刀指著花盈緋,怒道:「兀那小子何人!」花盈緋吟道:「如蜩如螗,如沸如羹⋯⋯蜩螗也是跳得這般高。」那女子聽得花盈緋諷刺方才眾人阿諛奉承,揚稱晁翪幾人輕功「入道飛僊」,忍不住噗嗤一笑,黎翀愈怒,大聲叫道:「有種下場比試!吃一招我『陶氏五柳劍』的厲害!」花盈緋淡笑,振袖滑笛,彈指間一躍落地、幾下鴻越,便已飛擋於那女子身前,不待眾人反應,已然一招「四戰之地,永霸攏七十」,斑笛鏇勁,出手急攻黎翀等人。


  黎翀使招「三徑就荒」,刀尖左下斜右上一帶,倏地頓遞前刺、環挽劍花,再一八方崩絞,擬態古松華菊雅姿,驟翻劍刃、絞壓三路,花盈緋投袖似梭、橫笛推擋,刀尖正巧微嵌笛孔,他一扭臂,黎翀之刀陡然應聲斷裂。眾人尋思如不攔阻這半途冒出的青年,說不準應驗晁翪所言「後患無窮」,是以六七人再拔刀助陣,分別圍攻花盈緋和那女子,花盈緋逸履絕塵若鹿蹄鴞爪,湖畔來去無敵,憑恃擒王搏橫掃鬼軍。拆招四五十招後,眾人仍想不起江湖上哪箇青年俠客有如此俊朗功夫,要說峨眉派、少林派、青城派等武林名門招式,豈無人識得,眾人不由得心生焦急。


  兩名屈臨人牆之後的鬼軍,對使暗號,一人說道:「這子日早與壺翁交手過。」另一人觀視好一會兒,道:「此人武功奇高、身份不明,得速決除去,免得耽誤家主計劃。」原先那人搖首道:「急不得,家主未下達命令,暫且捉住,聽候家主發落⋯⋯放棺!」兩人雖鬼軍打扮,卻一人鬍鬚結辮繫珠、一人面頸文身鱗蟲,非中原人士模樣,乃晌午同行茅蒲老翁之人。


  花盈緋酣鬥興烈,陶氏五柳劍由黎翀、呂翯兩人使來雖不甚高明,然尚具陶鵠年架勢,此前未曾交手過蝣晷山莊,如今練練手,亦頗趣事。正值花盈緋一招「披荊斬棘,馮異振黽池」,以內力震退呂翯等人時,南湖湖面驟亮火光,陸續閃灼油火水燈,花盈緋和那女子側眼一睨,不覺大驚,油火水燈竟飄盪於十數具棺材間。


  其中五具棺材蓋開,好似各趴躺一名孩童,均農家服飾,其中一兒隱約顫身。那女子察望再三,蹙眉訝道:「孩子還活著!」花盈緋連招「九合諸侯,夷吾罷葵丘」、「火牛刀角,田單守即墨」、「牧民御眾,雍奴借潁川」掩護那女子救人,低聲喊道:「提防有詐。」


  那女子踢了一面最近湖邊的棺材蓋板入水,充當腳踏,點足飄身至孩童趴躺的棺材旁,伸手扶拉,乍然竄飛出一隻拇大毒蟲,欲叮咬那女子掌心,她驚疑低呼:「不好,有毒!」花盈緋瞥眼一瞧,那女子手掌迅呈黝青色,隨之一悶聲,掉入水中。花盈緋催發足成內力,雙袖大揮,震傷鄰近一干人,踢棺蓋入水,搶隙施救那女子,他捷蹬騰躍、雙腿旋勁,棺蓋滑至水中央,方看清五名孩童早身亡屍涼,鬼軍們在其周身塗佈毒液、藏匿毒蟲,誘騙兩人上鉤,花盈緋見水面微浮水泡,知那女子不諳水性,便躍入湖內搜尋。


  那鬍鬚繫珠的鬼軍遽然發號施令,嚴道:「佈網!」數名鬼軍動作默契,取來銅環銜勾而成的網罟拋撒,遍及半個湖面,那面頸文身的鬼軍飛身至棺材上,待花盈緋攬抱那女子浮出水、被網罩住,即施掌重擊花盈緋後背,花盈緋一大口鮮血吐染湖面,昏厥過去。




  迷濛中感覺搖晃,花盈緋漸甦醒,前胸舊疾受後背新傷牽引,他喘咳不歇,那女子正兩指輕搭他腕脈,緩緩傳輸內力,助他平息,花盈緋輕緩轉腕,反握那女子柔荑,虛弱問道:「妳中毒如何?」那女子微微身燙臉紅,妙目凝視花盈緋,良久方道:「我僅中塗於孩子身上的毒藥,其藥性弱、中毒不深,已袪除大半⋯⋯你⋯⋯受傷如此之重,卻先來問我中毒如何。」花盈緋緩慢坐起,淡笑道:「花某既為救姑娘受傷,姑娘當得無礙,否則生意賠本。」那女子忽掩嘴一笑,搖首道:「『酒色財氣任逍遙,銅臭千里出陶朱』,花老闆果真什麼都能議價。」


  此處昏暗,僅幾道線光由木板隙縫穿入,腥臊腐蠹味兒刺鼻,四周丟棄不少漁網、籠箱等物,兩人正被關在船艙底兒架設的鐵牢內,花盈緋問道:「爛船不知通往何處?」那女子道:「不是人人都可手擲千金,轉身便購得巨艚船隊、花舫畫舸。」花盈緋笑問:「請教姑娘芳名?」那女子摘下面遮,眉宇、眼尾處描繪蘇方優曇,高俏鼻瑩潤唇,清雅秀美,彷彿不染俗氣的芙蓉鳳茄,拂紗攏幔,龍腦、熏陸等中原少見幽香,撫過花盈緋鼻息,她淡然一笑,道:「傅伽羅。」花盈緋怔愣,那笑,依稀重疊母親玉晚鹿笑容,花盈緋無法確定,畢竟那時太過年幼。花盈緋輕輕抽回手,傅伽羅令他心生羞窘。


  傅伽羅說道:「看來我倆出不去。」她拊掌擊拍,忽輕唱:「菩提樹洞涅槃起,圓寂寺壁舍利滅。經藏律、鼓鐘音,黑岩佛崖,綠水神瀑,人間觀音楊枝劍,凝露灑珠。」音律十分舒暢,傅伽羅嗓聲清甜,花盈緋盤腿捏指,閉目運功、調息勻氣,療治內傷。


  將近十日,僅一聾啞老人提籃來艙底供食,丟些冷硬蒸餅、瓢水給花盈緋和傅伽羅,食飲拙劣,生怕兩人食後恢復氣力似地。傅伽羅日食極少,甚至鎮日不進食,只沾些清水潤唇,晨習內功亦奇,面壁止觀、仰天吐納,揚腿宛猶樹佇蜥飛,雙掌倒縛拄指若蓮葉,花盈緋也不相詢其師門,偶爾趁隙尋籠箱遮蔽,如廁行圊、撒粉掩臭。


  這日花盈緋又剝下一片餅碎,放鼻嗅聞良久,日日如此,反倒引得傅伽羅好奇,問道:「花公子,這餅裡下藥麼?」花盈緋一愣,意會,微笑道:「船入江了。」傅伽羅疑道:「入江?」花盈緋釋道:「十日來船未曾靠岸,船人只好下網漁魚解饞⋯⋯湖鮮、河鮮、江鮮、海鮮,味兒不盡相同,庖工經手漁獲再揉餅,則可嗅聞明白⋯⋯長江駛船,看來欲往古隨州、漢東郡去。」傅伽羅訝道:「古隨州?」花盈緋直言道:「傅姑娘不也調查鬼軍送棺一事?」傅伽羅搖頭道:「那日聽聞王文同要屠龍興寺,前去提醒,一入寺即照面鬼軍,我見寺僧早逃淨,想離開,他們卻追我至南湖。」


  花盈緋道:「傅姑娘何以知曉鬼軍乃蕭銑、杜伏威兩人聯軍?」傅伽羅輕歎,說道:「前些日子,府內人在江都欲侵犯一名美貌姑娘,讓她叔伯打傷扣押,我前去援救,雙方動起手來,更打壞那姑娘琵琶,唉。」花盈緋續聽語述,聞言苦笑,心道傅伽羅是非不分。




  掐算日程,正是蠡苑車馬隊甫抵舂陵郡,彼時,傅伽羅得知府內人於江都遇險,趕往施救,其府內人見傅伽羅前來,均跪拜顫道:「緇姑,四陀子讓人捉了。」傅伽羅寒顏冷道:「你們好色尋釁我也不來管,四陀子讓人捉了,何不去殺淨救人,徒生擾人事端。」一人稟告道:「緇姑,那六人自稱『杜家人』,暫居杜伏威府中,且我等查到蕭銑、杜伏威秘密組織聯軍,作曹魏鬼軍裝扮,茲事體大,故不敢妄動,候緇姑定奪。」傅伽羅哼道:「也罷。曹魏鬼軍?菩薩專降鬼,倒要闖分明置得什麼名堂,可不能壞了長孫公子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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