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章    鹽柱之陣（3-32-6）

  「要是拿些樹啊、磚頭啊組建迷宮，說不定能稍稍捆擾我們一下⋯⋯拿鏡子和燈光製造迷宮，簡直放水嘛，沒聽說過咱家『墨光八識』麼？」我傲道，腹䵍淡然一笑，說道：「迷宮的核心意義，便是障眼法兒。」前往祭壇乍看是直線距離，實乃鏡像作用，真正方位不明確。腹䵍一會兒仰頭端詳光線折射角度，一會兒低頭檢查地面影子變化，分析牆燈和鏡鹽柱間的細微光影差別，左彎右拐，帶我慢步走近。千年前，墨翟和腹䵍他們，早玩得光鏡理論溜轉兒，《墨子．經下．經說下》已記載。

  墨家流脈於魏晉南北朝後，逐漸低谷，明英宗朱祈鎮正統年間，正一派天師──張宇初──奉敕，刊印《墨子》五十三篇，收錄《道藏》內。荀況的再傳弟子賈誼，糅雜墨家「天志」於其天道論中，又韓愈韓文公〈讀墨子〉一文，書道：「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為孔墨。」故腹䵍執器《論語》，而墨薔家施術、武術不離道家，我更無負擔地拜徐方士為師，其來有自。孟荀辟墨，小「役夫之道」以彰「聖王之道」，兼別分歧，其實就我來說，人的立場不同，異乎背景和經歷，難辨善惡，好比張宇歸終咒殺親生父親王居成功，若說我墨薔淳胸襟海量，放他生路，慫恿鬼一法眼教化，還不如說他的名字不僅用字太像天師張宇初，連蘊意都神似，心念張宇初保存《墨子》之功，便下意識默許張宇歸的罪愆。

  我突發奇想問道：「腹大哥，要你會想在迷宮藏什麼東西嗎？」諸類問題絕非腹䵍思考範圍，他遲疑良久，才說：「嗯⋯⋯小淳鉅子呢？」我哈哈大笑，搖手樂道：「小時候舒爺爺常做機關盒給我玩，哈哈，大概看到二姐後，驚覺應該紮實訓練我智力吧！但打不開，我就直接摔壞，拿出裡面玩具，我是破壞之王，迷宮藏東西，不符合個性。」腹䵍抿嘴低笑，回憶起我幼時調皮模樣，道：「舒盤之『魯班盒』，逢世珍品，可心疼死蒐藏家們。」我笑道：「魯班盒就像一個能把玩的立體小迷宮，放入珠寶密函等物件，藏得是『慾望』⋯⋯假如某人俯瞰建築迷宮，裡面的人則像螻蟻循環繞行，藏得就是『控制』。」腹䵍深望我，柔聲讚道：「你這些年成長不少。」

  人類史上目前發現最早的兩座迷宮，一座是希臘克里特島的米諾斯王朝（Minos）遺址，即舉世聞名的「米諾陶洛斯（Minotaur，牛頭人身）」迷宮，說實話，那迷宮也不怎麼可怕，就是米諾陶洛斯祂個人有些麻煩，事情更牽扯荷米斯本尊，後續再談。另一座是古希臘學者、歷史之父，希羅多德，其著作《歷史．第二卷》提到，古埃及地底建築群「迷路宮」，由洞穴和密室組成，位於「莫伊里斯湖上方、相對鱷魚城」，當代考古學家已發掘遺址位置。

  學齡前，我非常喜歡玩木製積木、恐龍玩具，還有迷宮遊戲書。每回迷宮通關，我會把遊戲書附贈的各種汽車貼紙，貼在終點，並用彩色筆，把正確路徑著色──當然，那時我以為家裡有養恐龍（萬妖牆內妖怪），天天開心地像看動物園，甚至向一起玩樂的小朋友炫耀。國中時期，開始對推理小說感興趣，迷宮可謂古典派（本格派）翹楚，其中荷蘭漢學家高羅佩《大唐狄公案．迷宮案》，印象深刻，狄仁傑必須破解死者倪守謙所繪山水畫卷，並尋得畫裡真實存在的迷宮，方可找到死者遺囑。小說中的迷宮設計，為高羅佩編改清代丁沄《印香圖稿．虛空樓閣》之篆香圖案。

  平面迷宮乃至立體迷宮，在在都晦顯人心的黑暗面啊。

  （按：《大唐狄公案．迷宮案》隱涉高羅佩之琴道、畫道專業領域，其何以選擇「虛空閣樓」一圖，作為小說創作借鑑？篆香，唐代始興的燃香和品香之法，將香粉填實篆文形狀的模具後，移模，擇一端焚燒，因香粉圖案連筆，多採繆篆體字，焰可盡燼。篆香主要使用於香道、茶道和佛教祈福中，例如日本香道鬥香，以五十二枚「源氏香紋」為宗，對應《源氏物語》五十四回目，卷首桐壺、卷尾夢浮橋不計入。而唐宋茶席藝術，更將文人生活昇華至極致，瓶花掛畫、焚香點茶，寓心境於自然。佛教祈福儀典有一說，起自秦印楚璽的繆篆體，被運用入篆香，實乃將人間俗事報告神佛，故配合儀典主旨，篆香圖文也得仔細選擇。要說秘魯納斯卡線、麥田圈圖騰和英國巨石陣，誰又敢否定那不可視為另類迷宮？）

  腹䵍領路下，兩人輕易來到祭壇前，我好奇地抓起那撮黃褐動物毛，嗅聞搓揉，奇道：「黃鼠狼的毛？」腹䵍盯視楣飾上的怪物浮雕，半晌，猛然驚道：「小淳鉅子快閉眼！」瞬間，祭壇附近瀰漫毒瀧惡霧，我舉臂勁搧，欲揮開一片白濛的癘煙瘴氣，腹䵍抱我後躍而下，並迅速取一方手帕，敷綁我雙目。

  腹䵍掏出青花瓷瓶，拔蓋，把黍粟漿倒在《論語》上，雙腕交疊、雙掌背對，兩手中指至小指反扣，兩拇指各自按壓兩食指，結「渾敦鑿竅印」，輕聲唸道：「七蟲衍生術──芃麥漸漸，蜜蚜癭禦！」《論語》驟散成一頁頁紙張，分別飄往七十二個方位，紙上附著的萬液蚜，由肛門分泌帶有靈力的蜜露，化紙為鋼盾，加上原先腹䵍張起的阻隔空間，形成雙層球狀靈力防護。

  護神之術式變化，禽滑的羲扇原貌是「桃紅圓羽扇」，可自變不同武器，如銅心瀧羽扇、絳羲稚宇弓、躑躅羲鑌劍、胭脂牝羲鞭等，並藉由螽蟴鈴進入各種空間；媯盤的藤壺鯨蝨，能稀釋敵手靈力，也是大姐墨薔梢正在研究的「契」原型；孟勝是人蟬合一，透過佛蟬聲波進行直接破壞。唯一的防禦護神，腹䵍，其萬液蚜所產生的蜜露，令任何物品到手，均會依照他的意志形變成多樣化武器。

  「這裡是『卡托布萊帕斯』和『巴希利斯克』的巢穴！」腹䵍低聲說道。這兩名字非常熟悉，組隊遊戲內怪物設定常客，不知被我掃蕩多少回，但今日相遇本尊，我還被矇住雙眼，些許心慌。羅馬帝國時代科學家，蓋烏斯．普林尼．塞孔杜斯《博物志．第八卷》寫述，阿克蘇姆王國中（今非洲衣索比亞），許多人認為尼羅河源頭的尼格里斯噴泉，附近為卡托布萊帕斯（Catoblepas，希臘語意「向下看」）巢穴，其頭重腰彎、行動遲緩，人類若與之眼神互視，或沾染到牠呼出氣息，則變成石頭。老普林尼之後的學者，認為卡托布萊帕斯體態如牛、皮硬厚，噴出的氣息實是火焰，只食劇毒灌木植物。

  卡托布萊帕斯之後，便紀錄巴希利斯克。巴希利斯克，別稱石化毒蜥，產於昔蘭尼加省（羅馬帝國的一省，今非洲利比亞東北），其頭部長著似白皇冠的斑點，以吐信嘶聲威嚇敵人，身隆中腹直立前行，異於常蛇。身過之地，焦土碎石、活物猝死，據記曾有人騎馬持矛，欲刺殺巴希利斯克，然矛觸其皮，毒素逆沿長矛擴散，終人馬共亡，故皇室視為珍毒，欲得之。爾後學者更深入說明，巴希利斯克為雞首蛇身，由滿七歲的公雞，於天狼星之日受精，產下覆蓋厚皮的球卵，再經蟾蜍孵化而成，劇毒無比，只出沒沙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