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梟
硝梟

旅居各地,差強人意專職研究神話與妖怪傳聞,時常徒步橫越沙漠岩岸,舟船縱跨冰川雪山,難得一介閒散人。

第三一章    晚宴喬凡尼(3-31-4)

(3-31-4)

  通話過後,墨薔梢無異平常,口吻仍是輕煦和婉,說已請墨者前來接機,料想化學騎士團也只敢躲角落安靜地監視,動動嘴皮唬人,畢竟墨薔梢和墨薔銀兩人身邊,皆派墨者們暗地保護,若妄捋虎鬚,就得秤膽衡量,本事幾許。


  廁所出來後,獨見青曇收手機入衣袋,顯是剛通完話,他道:「鉅子,車已在外等候。」我左右張望,找不着媯盤,青曇表情為難,支吾說:「媯董先行一步⋯⋯方才勸⋯⋯。」我擠眉撇嘴,伸掌一比,示意無需多言,點頭道:「我懂。」


  兩人踏出機場,一輛梅賽德斯賓士迎面緩駛停定,一名短髮女子下車,圓額潤唇、素肌淨骨,穿着白絲無袖蓬裙洋裝和低跟樂福鞋,頸腕配戴淺黃珍珠,隨風飄散幽淡茉莉香氣,她笑說:「鉅子、青墨者,梢小姐和腹老師讓我來接你們。」青曇眼神斜視了下,些許冷漠道:「嗯⋯⋯黃墨者⋯⋯。」墨薔家三萬墨者之間,彼此皆以姓氏加墨者兩字相稱,名義上不分輩份,但實際情況是,千年來,墨薔家勢力愈盛,墨者們愈將鉅子和護神,高捧至遙不可觸的尊位。


  黃茉莉,腹䵍的私人助理兼保鑣,乃三萬墨者中的少數女性,起初我以為青曇因瞧不起黃茉莉是女人,才擺高姿態、臉冰言寡,觀察許久方驚覺,青曇對她有相當不一般的情愫,不曉得能否歸類為愛情,但像極小男孩暗戀女孩兒,偏偏害羞愛鬧憋扭,佯裝氣噗噗。畢竟青曇自幼失祜失恃,又較同齡之人,經歷更多艱險磨難與危命挑戰──最糟的是被媯盤養大,性格不扭曲才怪。


  黃茉莉雖對我鉅子身份恭謹,卻又親切如友,人際距離拿捏十分妥當,與她相處舒適順暢,真正高明的處事能力。待黃茉莉先進車裡駕駛座,我壞心眼兒地暗笑,聲音不高不低,刻意說道:「誒呀,茉莉姐姐和腹大哥怎麼就不是一對兒?」青曇身體登時一僵,低垂眸睫,欲遮掩嫉妒,遲澀地開後車門,冷道:「鉅子請上車。」不意我一腳還沒跨進後座,又聽得他含糊自言:「常人休作贏過腹䵍大人之想。」


  由維也納國際機場開車到薩爾斯堡,車程約四五小時,中途停靠休息站一次。歐洲休息站大多偏小,簡單販售些零食飲料和旅遊紀念品,逛了一圈,決定購買冰淇淋甜筒,付費時,黃茉莉甚為訝異我德語説得竟如此流暢,竊喜之餘,一口氣買下六隻甜筒,其中一半特別給小絨毛以資獎勵。我三人倚坐停車場花圃的石墩上,遠眺清朗藍天白雲,接壤著黃綠紅褐多色農田的曠野,綴以幾點墨樹,心舒神遊,任涼風撫頰,愜意舔吞甜筒。


  傍晚抵達摳媽名下的一處豪宅。此屋臨近薩爾斯堡,隱落於原始風貌天然林,以及丘陵草地間,仍保持鵝黃漆壁、青銅牆飾的中世紀莊園,那古樸可愛的浪漫。當古董機械操作式門鈴響起後,門內趨近的盈巧腳步聲,洋溢著愉悅情感,開門後,我終於見到兩三年沒碰面的女子──墨薔梢。





  單憑長相描繪墨薔梢,實為褻瀆。


  女人極致之美,於乎質氣骨相。


  墨薔梢容貌貴雅秀麗自不在話下,靡顏膩理、遺視矊些,更得天獨厚,其質氣柔美恬靜 ,居安不驕躁恣肆;骨相溫潤謙和,遇困不驚疑惑亂,我墨薔家竟能培育出這般,彷彿天地親自哺育的絕品佳人。誰人無不羨慕媯盤,可得墨薔梢傾心青睞。墨薔梢淡笑說道:「你來了。」我一把牽住墨薔梢,高興叫道:「姐姐!」


  我沒注意到墨薔梢朝我身後流轉一眼,只聽得她敦和說道:「謝青曇先生辛苦。」青曇卻直覺墨薔梢語透失落,連忙鞠躬回禮道:「不敢當,梢小姐過譽,在下職責本分罷了。」此時,墨薔梢背後乍響一句訝喊:「喔!墨薔淳!」我視線越過墨薔梢一六五公分的身高,輕易俯瞧一名身形更為嬌小的女孩兒,我「嗯」了聲,問道:「呃⋯⋯妳哪位?」女孩兒大聲回答:「我呀!嚴雅雅!」


  誒咦!


  我記起嚴雅雅了,嚴令之妹,年紀比墨薔梢還大上幾歲,性格缺乏符合年齡的謹慎穩妥,腦心肺腸一根直。唯一見過的那次,是我大二時跑去研究所找墨薔梢,他們所內正在開會,我等得閑慌,打算回臺隱大學附近,長年流布妖怪傳說的一處廢棄文化城,探險解悶。恰巧替嚴令拿換洗衣物去所裡的嚴雅雅,聽見我詢問同學詳細位置,又知我是墨薔梢之弟,硬要跟往,還自誇身為資深廢友,經驗老道,不會被區區妖怪嚇死。當我發現那妖怪,實是足趾槎枒、性善緣木的避世「雞距番」時,嚴雅雅卻立即昏死過去,我只好緊揹她,並手提裝髒衣服的沉重塑膠袋,脖子上掛盪著摔壞相機,狼狽地帶她回研究所,惹得她哥自責大哭,我亦差點兒沒久違地被老媽抽死,簡直鬧劇一齣。嚴令說她後來改當旅行攝影師,不再跑廢,也算認清本質。(按:雞距番,傳說棲息於臺灣北部山區的異人族。)



  入屋後,我先上樓沐浴,再回到飯廳時,那三人手腳俐落地煮好豐盛晚餐擺桌,當然不包括嚴雅雅,而是青曇掌廚,墨薔梢、黃茉莉協做。嚴雅雅咬住左拇指,右手懸停奧格騰瓷杯,裡頭紅茶微晃,好像蠻煩惱。我抓起一顆小圓麵包咀嚼、先墊胃底,等開飯,以為她擔心連續謀殺案,安慰道:「甭怕,有我呢!」嚴雅雅漫不經心搖頭,說:「就是有你我才煩惱。」我傲然說道:「他們想對付的是墨薔鉅子,並非妳一女孩兒,妳不過碰巧遇上,無妨。」嚴雅雅好似下定決心,說:「嗯!我一直煩惱到底要叫你『墨薔淳』,還是遵照我哥吩咐,必須叫你『淳鉅子大人』,可是大家都對你這麼恭敬,我也只能叫你『淳鉅子大人』了。」我傻眼回答:「不是,原來我們聊這麼久,談得不是同一件事⋯⋯。」嚴雅雅好奇問道:「什麼事?」我苦笑說:「沒事。多吃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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