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 屍解林塋（2-25-2）

  姜薑驟然怒放手中針線，彷彿炸鍋似的說道：「首先生長環境要潮濕，當然乾屍除外，所以我特別密置真空箱，更優渥配備了沙漠的沙子，可讓乾屍做沙療浴，以維持乾燥狀態。基本上，屍寵們的胃腸普遍不太好，稍有人體生理學概念的人都曉得，腐爛從腹腸開始的，這是他們共通病徵。不能餵血，吸血鬼才吃血，而且殭屍們身體到處有破洞，吸血會流掉；吃人肉？更荒唐，殭屍只是人類體態的某種形變，請問依照常規又無特定情況下，你吃人肉嗎？你都不敢吃了，憑什麼以為殭屍敢吃活人肉呢？不要再說殭屍會喝血吃肉！」

  「沒說沒說、不吃不吃！那到底餵什麼？我們如果要當⋯⋯生手飼育員，總容易手忙腳亂的對吧。」被姜薑的高怒情緒嚇到，我用力搖手，隨口胡謅，豈料姜薑下一秒綻放滿意笑容，說道：「終於問到有水準的重點，高氧高溫會加速腐敗──殭屍也有存在週期──呼，放養殭屍其實是細緻又耗神的專業技術。水的運用和微生物的測量才是養育的健康關鍵。」

  我去，眼前女人不是省油的燈，瘋勁和我有得拚！我問道：「妳家這祖傳產權土地，嘏命山莊，就是俗稱的『養屍地』？」姜薑哼道：「我不喜歡這種傳說型稱呼！吃過臺中新社生產的香菇嗎？」天外飛來一筆的問題，摸不著頭緒，我道：「嗯，有⋯⋯在農產銷售中心採摘新鮮香菇後，直接烹調油炸，尤其撒些胡椒粉，非常美味⋯⋯重點是？」姜薑認真說道：「把養屍地看成種香菇就能理解了，它們本質和原理近同。」我半晌說不出話來，心想養屍玄術師和種香菇農人是同一職等？

  此時，姜蓎配合話題似地，端來一盤剛炸好的香菇拼盤，秀珍菇、金針菇、杏鮑菇、珊瑚菇、草菇、洋菇、冬菇、鴻喜菇、鮑魚菇、柳松菇等等，種類豐富，我用叉子叉起一朵秀珍菇食用，外脆內嫩、飽滿多汁，十分香甜，我稱讚好吃。姜蓎喉腹發出呱呱聲，表達愉快之情，驕傲說：「姐姐⋯⋯親自栽⋯⋯栽種的。」姜蓎對姜薑比愛心手指，姜薑興奮地溫暖擁抱弟弟。不論腐肉多冰涼，暖男永遠無敵！

  見他們姐弟情深，我也想念起梢姐、銀姐。姜薑解釋道：「種香菇常見的方式有段木栽種法、太空包栽種法、土壤腐朽法，與植物共生法等，段木栽種法是取一段木頭，打孔，將菌絲注入再蠟封；那麼棺材也是一段木頭製成，把屍體放在其中培養，棺木也封蠟，方法相同不？」當真另闢新天地，養屍地和香菇園一個級別，已無話可說，我誠心說道：「哇啊！經妳指點，茅塞頓開，確實，我一直把養屍地當成玄秘恐怖的巫邪之術⋯⋯。」嗯？我停住繼續食用香菇的動作，姜蓎意會，說道：「這個不⋯⋯不是種在棺⋯⋯棺材上。」

  我苦笑，姜薑沒注意我倆對話，繼續發表慷慨激昂大論：「無法否認心存邪念的術師的惡行，他們玩弄屍體、毒害活人，可憎至極！我家的屍寵卻全是汲取日月星辰之光、天地山川之氣、陰陽精華之英，自然造化而成，無人工成分。殭屍的存在，我們應該看待為生命再生，不應該受其表象形體的變異而歧視，這個時代，大家都太過度注重皮相感官的享受，忽略精神內涵的富足！」我給予掌聲，鼓勵這番牛頭不對馬嘴的感性發言。

  姜薑難得有機會分享養屍心得，精神抖擻地展現專業知識，說：「剛才介紹段木栽種法，緊接著我來說說太空包栽種法。通常會在太空包中填滿木屑、石灰、水做為培植土，再植入菌絲，則乾屍作法一致，取陶缸或金甕，放入石灰、燈芯草、木炭等天然乾燥防腐劑，若要更頂級的會加入沒藥、乳香。」我問道：「插個題外話，聽說塗抹石灰，可避離飛天殭屍的追擊。」飛天殭屍，又名飛天夜叉，殭屍品階裡最窮凶極惡的存在。目前世間古籍，唯一系統性紀錄並分析殭屍的，即袁枚《子不語》。正、續篇兩書裡，區分殭屍共十三品階：白殭（白凶）、黑殭（黑凶）、綠殭、紫殭、毛殭、五色毛殭、飛殭、游屍、伏屍、不化骨、鬼魃、犼、干麂子。

  姜薑誇張大笑，不可置信說道：「你說我的藍寶嗎？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笑噢，藍寶只會追兔子，飛天殭屍屬於弱勢族群，現今水泥建築叢林紛立、無人空拍機亂飆，鳥都活得沒尊嚴，更何況飛天殭屍。」這女人還給自己的殭屍取名「藍寶」⋯⋯？人外有人啊。玄異圈對殭屍的認知，來到這兒，通通被推翻。我說道：「能否理解為亂葬崗裡的屍體，長期曝露關係，容易造成腐爛或未腐兩極端，因此隨生隨長的殭屍，品質優劣不一？」姜薑哼道：「你說的是土壤腐朽法吧。使用腐植土培養，其實偏算所謂的堆肥法，洋菇就是這麼栽種的，非常普遍的培植法，大部分養屍地確實以此為主⋯⋯不過⋯⋯嘻嘻，蓎蓎是植物共生法形成的，最有名的代表就是義大利黑松露，高級吧。」

  「我也覺得滿身藤蔓的姜蓎很感性、很高級⋯⋯哈哈。」我苦笑，深表贊同，姜蓎聽我讚美他，欣然發出呱呱聲。

  姜薑突然嘆氣：「唉，理解完全正確，這類屍寵很是讓人憐惜呢。他們太半要麼死後被人遺忘無所祭祀，要麼生前孤苦無依、顛沛流離，所以我會給予特別照顧。」我驚訝地凝視姜薑，未嘗不是悲天憫人的胸懷，可惜下一秒幻滅，聽她向姜蓎抱怨：「蓎蓎，我太太太生氣了！阿狗阿貓要從寵物店取得，魚兒蝦仔可由水族店買來，殭屍呢？俗語『物稀為貴』，屍寵來源自然是墳地、密林和鬼屋，可恨全球人口雖稠密暴增，卻新興各種完善安葬計劃，什麼焚化後骨灰再樹葬、海葬啊⋯⋯尤其北歐那些國家，根本罔顧文化延續！提倡冰葬？絕對的塵歸塵、土歸土？導致幾乎無亂葬崗僻地狀態；又土地過度開發建設，即便蚊子館之流的公共設施，鬧得百姓雞犬不寧、爭吵未休，失業的流浪漢們依然滿睡其中，難以容納無主屍寵躲藏。現在要放養殭屍還得具備運氣，可遇不可求啊，唉。」姜薑按耐不住自己渴望蠢動的熱血。

  回憶起三年前拜訪嘏命山莊的種種，好氣又好笑，總覺得對養屍地的「價值觀」，在那天被姜薑扭曲瓦解，至今仍深感不可思議，當時見着眾多殭屍，沒任何不舒適，或許因姜氏姐弟在場的表現，令人錯覺那些殭屍依然「活著」。現下身處屍解林塋，反而噁心難耐，像不怕老鼠的人，卻非常怕「會飛的蟑螂」般，與姜氏姐弟彼此的交往體悟，造就後來我經歷「湘西趕屍」時，處事游刃有餘。呵，把純家食品公司當成另一個嘏命山莊，可真有她的⋯⋯。

  啪嗒！巨人觀屍體附近，忽閃過一道白影！

  我側身躲回木樁後，嚴陣以待，此地不僅是屍解林塋，同時是天葬臺，舉凡此類混合屍地，不能以平常論之，怪事隨時可能發生。

  果不其然，那白影遽然從地面抄起一整把的刀劍槍戟，朝我甩拋而來！

  原先不甚在意，尋常攻擊能奈我何，爾後驚覺事態有異。十幾來枝的刀劍槍戟，猶擁自我意識，竟紛紛飛到我正面，我一招「春翟綻羽」挌掉幾柄刀劍，翻踢而出，豈料賸下的仍舊緊跟，我慍斥：「修行之士，御劍偷襲，非君子所為，當真逼我出手！」按下線圈摯，鉅子令鋼線驟長，先招「朱翟環舞」，一擊掃落全部兵器，再連兩招「晨翟揚冠」、「怒翟指尾」，往白影殺去。

  鉅子令破空劃霧，直奔對方門面，我冷笑一聲，準備再嘴賤諷刺幾句，卻把話生生嚥回肚內。眼前那白影，無髮、無衣──五官凹凸立體，渾身柴瘦緊繃，因皮肉近乎透明，內臟清晰可見，益襯托條條涸血經絡，線黑顯眼，且透明皮膚密貼包裹整副骨骼，致使不散──「羊脂水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