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梟
硝梟

旅居各地,差強人意專職研究神話與妖怪傳聞,時常徒步橫越沙漠岩岸,舟船縱跨冰川雪山,難得一介閒散人。

第二四章 牛飲宇治茶的假道學!(2-24-4)

(2-24-4)

  反五町橫友問道:「源晴美小姐為什麼能看見妖怪,天生的嗎?刑警們就因為妳說了這樣的話,懷疑妳預謀殺人。」源晴美遲疑了一下,自背包裡拿出手帕,她掀開手帕,儼然包裹著一顆石頭,說道:「幾個月前,我收到這顆石頭,從此看得見妖怪⋯⋯心裡非常害怕,但不敢隨意丟棄,參拜許多寺廟和神社,依然無用。」禽滑見之,俄頃明白,王居、藤岡博史也都收到貴船石,與其看作殺人預告,不如說是殺人標誌。


  腹䵍左手夾捏貴船石,右手中指、食指交叉,拇指扣壓無名指,小指朝西斜打十五度角,手結「渾敦鑿竅印」,低語唸咒,再用右中指輕點貴船石,不一會兒,溫聲道:「源晴美小姐,這顆石頭請交給我。」源晴美緩緩點頭,神經質地偷瞄左右,畏縮道:「當然好,應該⋯⋯咦!」


  源晴美驟然站起身,驚異環顧四周,雙手指尖疊按嘴唇,充滿不可置信的表情,再度重重地坐回椅上,眼淚瞬間撲簌簌流下,口齒不清說:「謝謝⋯⋯嗚嗚⋯⋯嗚⋯⋯謝謝。」反五町橫友起先未反應,爾後明白腹䵍施術不過數秒,立即解決一名年輕女孩痛苦數月的膽慄怔營,敬佩之情愈加升級,他辦案是一把好手,然撫慰人心的深層恐懼,卻遠不及墨薔家這些護神們。


  「石頭被下咒,腹君已解,晴美小姐再也看不見妖怪。玄異圈糾紛,本不該牽扯常人。」禽滑說道。反五町橫友對源晴美說道:「源晴美小姐和本案的關聯,我會向京都警方說明,或許後續還會找妳幾次談話,雖不敢說毫不影響地回歸原來生活,但我保證,妳沒事了。」反五町橫友態度誠懇,源晴美邊啜泣邊感謝。


  十多分鐘後,源晴美先離開,反五町橫友問說:「禽滑先生,究竟整件案子的來龍去脈為何?」禽滑敘述大致的前因後果,只選擇隱去部分真相,反五町橫友未料一宗政敵暗殺案,以及一宗上班族謀殺案,背後竟老潭水深,牽連甚廣。禽滑說道:「反五町檢察官,案件結尾的收拾屬玄異圈職責,待全案落幕,墨薔家自會奉告。」





  宴會結束當晚,我即隨鬼一法眼進入山深林密處,修煉五日。


  鞍馬山一帶,自古乃山岳修驗的靈山,最耳熟能詳的,即為瀑布修行。不過鞍馬山相較全球各地的修驗場,山勢並不特別陡峭險峻,是以,我完全沒預料這五日法門修煉,根本是「修羅場」,活活脫蛻了我一層皮。


  破曉天白,風煙俱淨,鬼一法眼沿途談笑風生,怡情雅興地評點山川之美,初陽普照下,雲屏山嶂、描樹淡墨,兩人逆清溪而上,水流迸涼,載細魚浮葉,任意飄蕩。至一山口前,鬼一法眼說道:「穿越山洞,便是修煉場,少年可準備好了?」我打趣兒,隨口笑說:「該不會非常恐怖吧?」鬼一法眼神情掠過一絲猶豫,囁嚅吐出四字:「非常恐怖。」


  鬼一法眼施術暫敞山口結界,我倆鑽了進去。


  眼前是一條崎嶇岩道,道壁粗獷潮濕,十分冰寒,沒有片接寸附的人為鑿痕,而道中壘石攢簇似石筍,根根分立,明顯刻意人為,必須穿梭其間前進。


  每根壘石狀態怪異,孔洞無數,黑黢黢而淌油,不見任何青苔蟲蟻,我忍不住好奇,用指尖刮了點油,湊近鼻子一聞,像大豆或乳酪高度發酵的氣味,我皺了皺眉頭,往道壁揩手,希望潮濕水氣能清潔指尖的油漬。


  正當我往前踏一步時,晃眼一花,壘石孔洞似乎有活物轉動──幾乎可以確定是眼珠──當然不怕什麼妖魔鬼怪,就算「百百目鬼」擺眼前張牙舞爪,也只會引起我興趣,研究眼睛生長構造。我真正關注的,是石頭洞裡怎會有眼珠?倒退一步,我凝神細視孔洞,空空如也。如果是水木茂《鬼太郎》的「眼球老爹」,肯定直接抱走,帶回家養。多可愛呀。


  鬼一法眼逕自往前走,根本不在意我有否跟上,我趕緊趨近。


  越靠近出口,岩道則開始彌漫霧氣,且摻雜屍臭味兒。


  出洞後,周圍一片迷濛,區別不出白天黑夜,倏地一陣怪叫,居然是一隻烏鴉和一隻禿鷲正互啄,顯是搏鬥已久。


  「禿鷲?」我納悶自問,京都有禿鷲?日本視烏鴉為吉禽,尤其京都處處烏鴉橫行,不稀奇,反倒禿鷲,近年來全世界各地數量銳減,丘陵和荒原等棲息生態圈,受人類活動頻繁,導致繁衍稀少,眼下這隻,乃生存於西藏、印度之「天葬」儀式禿鷲,現身此處,異常古怪。


  那烏鴉體型不大,羽毛奇黑、鳥喙爪指霜金,十分兇悍地進行攻擊,以喙啄咬、以爪攀抓,時高時低,身形靈活直似武學高手。禿鷲展翅尺長,頭頸天然赤紅,被烏鴉啄傷一眼,若非脖頸底那圈雪白羽毛血跡斑駁,難以瞧出牠受傷慘重。禿鷲節節敗退,最終憤恨飛逃,烏鴉並未就此善罷甘休,追了去。


  「京金鴉和京紅鷲互為天敵。」鬼一法眼簡單一句話,便不再多說,繼續前行。


  我思忖烏鴉和禿鷲皆喜食腐肉,不消說,附近必有腐屍,否則不會霧氣愈濃、屍臭傳遞也愈強。


  霧氣關係,無法分辨周遭都是些什麼樹種,腳下攲根盤錯,雖非沼澤地,但濕泥和著枯枝、爛葉、破石,行走時深淺不一,頗窒礙難行。本能自保反應,我催發千煞黑娜咒,五官變得極度靈敏,全身皮膚濕癢黏膩,鼻嗅充滿腐屍味兒,耳朵卻再也不聞任何烏鴉或禿鷲的叫聲,頓覺此地不太平,猛地回頭對鬼一法眼說道:「這裡是⋯⋯?」


  誒咦?


  鬼一法眼業已消失。


  我心一緊,深知情況異變,鉅子令扣握掌中,霧罩煙鎖,實在辨不清方向,索性腿掃狂風如柳刃,左踢右碾、脊沉臀墜,呼喝聲不絕,使將「朱翟環舞」、「春翟綻羽」、「澤翟刷翅」、「眾翟戰敵」、「寐翟剜心」五招,招招循環反覆,風捲氣旋,硬捲出一條氣龍,咽霧吞煙,步步逼散濃霧。


  霧淡。


  人駭。


  眼前景象怵目,赫然一「屍解林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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