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梟
硝梟

旅居各地,差強人意專職研究神話與妖怪傳聞,時常徒步橫越沙漠岩岸,舟船縱跨冰川雪山,難得一介閒散人。

第二一章 白鷺夜驚魂(2-21-2)

(2-21-2)

  「你繼續愚蠢,墨薔家不假外人之手,自毀宗族。」禽滑白了我一眼。我辯道:「小說創造的人物,只要經過靈力形塑,一樣能妖化,式神、畫妖等,不勝枚舉。」禽滑駁斥:「所謂『靈力形塑』,必須施術者和受塑者淵源相通。舉個例子,受塑者小絨毛,祂源出施術者平城玉鏡劍,有施方有受,若輝夜姬妖化,其施術者何人?如此粗淺道理你都不懂。」我領悟:「歸納一句,書靈必須是真實人物,對吧⋯⋯平安時代⋯⋯啊!」談論日本平安時代名著,且具備寄駐書靈條件,並代表京都歷史文化,僅有──紫式部《源氏物語》!


  「《源氏物語》!」「《源氏物語》。」我和禽滑一致脫口說出。


  「第四任平城玉鏡劍所護送的蒔繪錦匣,取自宇治平等院鳳凰堂,而紫式部寫述《源氏物語》一書,主要場景,正是宇治。」經禽滑提示,終於稍窺一束曙光,撥雲穿霧顯現。


  翌午,我和禽滑抵達姬路市,車站口前是一條筆直主幹道,道路盡頭即姬路城。見蓼藍天空襯托姬路城之荼白,若非今日天氣略帶鬱灰,難以欣賞天然色塊,稜角分明的美感。兩人在城下町商店街食用手擀拉麵和炸天婦羅,便徒步走至城中。


  經過護城河上的櫻門橋,見不少遊人此處取景拍照,我興致勃勃,亦拿起機硬拉禽滑合照,趁機再拍他一張獨照,傳輸給小老妖婆墨薔銀,禽滑甚為不滿,說:「莫戲弄銀小姐。」我笑說:「因爲老子爽!偶爾施捨她點福利,日後好威脅。」果然一分鐘內,手機響起,我接聽說:「忙呢!」墨薔銀嗔聲嬌媚:「他呢?叫他聽電話。」我跩樣說道:「忙呢!他不想聽。」墨薔銀急說:「旅遊打卡還忙呢!你是他的鉅子大人,終其一生都得聽你的,你叫他聽!」我不耐煩說:「聽見經紀人叫妳了,掛電話啦。」二姐墨薔銀打七歲見著禽滑後,癡戀至今,甚至要求老爹將鉅子位傳她──方鉅子可驅使墨者護神。


  「故意惹銀小姐生氣,有意思嗎?」禽滑口氣頗略責備,我幼稚大笑:「當然有意思!小時候受她多少霸凌虐待,你又不是不曉得,嘿嘿。」


  兩個多小時,大致速逛姬路城一圈──菱門、姥石、天守閣、備前門、腹切丸和阿菊井、西之丸百間廊下──決定深夜直接杵阿菊井旁坐等祂。目測阿菊井,口寬身淺,亦無陰氣沉積,我說:「阿菊好像不在這兒。」禽滑道:「祂被供奉他處,須有人叫她才會現身。」我奇道:「誰?」禽滑竊笑:「刑部姬啊。」


  話說姬路城傳說多以女性為主:第六階天守閣的長壁神社,供奉刑部明神,祂曾贈「圓明流」武聖,宮本武藏,一柄名刀「鄉義弘」;女間諜阿菊,被陷害丟失城主傳家寶盤,遭虐殺井中;羽柴秀吉(豐臣秀吉),增築三層天守閣時,因缺石料,城下町老嫗把磨製燒餅的石臼捐出,成為「姥石牆」;居住西之丸的德川秀忠之女,千姬公主。


  「刑部姬?」我不大明白禽滑的意思,再問:「此處由刑部姬管理?」禽滑說:「甫建姬路城,即恭迎刑部姬坐鎮守護。」


  我努力回想「東亞妖怪文化意涵暨文學源流」修課,說:「明治時代作家泉鏡花,他《天守物語》裡的『富姬』,就指刑部姬,並稱呼姬路城內所有女幽靈,『忘神』。欸,那怎麼呼叫刑部姬出來?」禽滑狡猾笑道:「夜自分曉。」


  暫出姬路城,我找了間書局,買下兩本古典文庫:《源氏物語》和《天守物語》,惡補文學,免得今晚遇刑部姬聊事,顯得墨薔鉅子文學內涵空乏。我倆窩坐咖啡館角落閱讀,順道選擇海鮮起司咖喱飯當晚餐,吃飽後,我戴上藍牙耳機聽音樂、打盹兒,禽滑點選阿拉比卡蜜處理手沖咖啡、鮮奶千層醬蜜桃蛋糕,挖些水蜜桃餵螽蟴鈴。兩人打發時間至打烊。


  補眠後,我精神奕奕,兩人決定翻牆進姬路城,等午夜十二點,再呼叫刑部姬出來。


  坐等阿菊井旁,換禽滑閉目養神,我則聚精會神狂打手遊。


  玩興正濃,卻聽得禽滑說:「咱們有請刑部姬吧。」我瞧時間,十二點零七分,無感兩三小時已過,告知隊友必須下線。


  驀地禽滑從袖口拉出一根高級雪茄,迎風點燃、大肆揮動,菸草香氣迅疾擴散,我大奇說:「這不是媯大哥的⋯⋯。」禽滑指尖撮唇,示意勿語。若干分鐘,雪茄尚未燃盡,業已感受一團靈力步步逼近。





  虛眼一晃,驟現七八名女子,為首女子雍容華貴、姿態典雅,右手檜扇遮面、左手搭扶侍女,另兩名侍女拖捧長襬十二單衣,繡紋繁麗絢爛,薄櫻龜甲、鶴菱蝶丸;她頭簪鹿櫛鳥釵,手腕銀釧,胸前垂掛三環碧璽鍊,全身裝扮花花綠綠,看得人眼目繚亂。其後跟隨一名和服樸素的老嫗,及三名端盤侍女。


  不消說,此女定刑部姬,只是不明白,為何媯盤的雪茄能叫喚祂?


  當我專注於刑部姬閃亮登場同時,背後那口井,傳來哀怨聲:「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我轉身說:「甭數啦,一個都沒缺。」井中幽靈,阿菊,樣貌甚可怕,皮裂肉腐、髮疏肢缺,雙手抱捧厚重大盤子,蜷坐井欄。


  我走近阿菊,細看那疊厚盤子,繪圖、染色充斥著匠氣,燒製技術也普通得緊,我再扣指輕敲盤面,響聲沉悶,說白了,做工十分粗糙廉價,我皺眉問:「祢就被這疊破銅爛鐵⋯⋯不,破盤爛碗害死?果然死得太冤。」阿菊被我突如其來的「坦蕩」行徑,嚇到後仰,幾乎快摔落井欄,幸虧禽滑反應極快,向空一掌,掌風勁道一托,穩穩恢復阿菊的平衡。刑部姬收攏檜扇,以扇骨重重拍掌,那盛世美顏滿漾憤怒,質問我和禽滑:「陰陽師嗎!」


  刑部姬感應到小絨毛身上的靈力,誤會我倆是陰陽師,我試圖委婉解釋:「因為我呢,準備在京都舉辦一場意義非凡的小活動,所以來商借一下阿菊小姐的盤子。我們不是陰陽師,假如您和陰陽師有仇,需要聯絡地址儘管說,甚至我還可以幫您直接叫他們來。」


  刑部姬打量我和禽滑許久,確實不像陰陽師,指著小絨毛說:「那個有趣,給我。」我反射拒絕:「想得美,這是陰陽師平城玉鏡劍的式神,暫時充當我寵物,不給妳。」刑部姬慍道:「不拿式神交換,你拿什麼交換阿菊盤?」我笑,直言不諱:「我既不『拿』、也不『交換』,兩條路給妳選,一是妳借我,二是我們搶妳。」刑部姬怒道:「你敢!」我聳肩,笑說:「我其中一位護神已拿到座敷娃娃的坐墊,出雲阿國和靜御前的舞藝⋯⋯何況當年我媽不也來借過。」


  刑部姬聽到「護神」一詞,專注研究我的容貌,似感幾分臉熟,然我容貌更近墨薔燄,此時禽滑搖扇笑說:「公主,可還記得敝人。」刑部姬回神,又驚又怒:「你⋯⋯你是墨薔家護神禽滑釐!那⋯⋯那你就是瞾煊煊那女人的⋯⋯。」我痞痞嘿笑:「的『鵝子』,嘿。」一提摳媽大名,刑部姬、樸素和服老嫗──石姥──不自覺倒退數步,阿菊更秒殺躲回井裡。唉,不曉得孟勝、腹䵍現在是否正遭遇類似情況。


  媯盤好運些(當然此時不知媯大哥情況更慘),聽禽滑說,摳媽當時雖「借」座敷墊,但出雲阿國和靜御前這項「清單」,乃摳媽舉辦完宴會、事後補充,備案「下回使用」,故出雲阿國、靜御前未受「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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