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了風首的惡趣味（1-8-2）

  你們說我墨薔淳到底神經大條不，人家菌人國王老爺爺，正要和我討論蟾授屍花棲息地，我卻問：「國王殿下，你們真會製作長生不老藥，所以被秦始皇差點兒滅族？視肉怪獸呢？召喚牠們出來保護你們呀⋯⋯噢，對了，還有不了風首，你們這次是因為不了風首才逃命的嗎？」一席話，狠狠踩中菌人國王的痛楚，他憤怒說：「這就是我要見你的原因，墨薔鉅子，請幫助我拯救菌人國國民。」

  突然有《魔戒》上身的史詩奇幻氛圍。

  「呃⋯⋯說『拯救』太誇張，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會盡力幫忙。」我一初出茅廬的墨薔鉅子，不論經驗值或臨場反應都還非常低，唯獨一顆熱辣辣的赤誠之心，普世皆曉。菌人國王嘆氣：「千年前，秦始皇派兵攻打我國，因視肉怪獸保護，不怕弓箭弩石，我國得以存活。八、九年前不了風首用高科技武器侵略，視肉怪獸大多死絕，他們又抓走一批國民，逼我交出長生不老藥的製作方法，我拒絕⋯⋯墨薔鉅子，你若能救回菌人國民，雖然無法給你製作方法，卻可以送你成藥服用。」劇情忒灑狗血，預料的差不多。

  「我不要。」我秒殺搖頭。

  拜託，且不論地球大氣層破洞能補小多少，防止宇宙亂七八糟的外物入侵，單以空氣污染、地震頻繁、通貨膨脹（這個最重要）等等等，天災人禍不斷，外加本少爺墨薔鉅子身份，打怪打到快殘廢歸西，長生不老乃下下策選擇，我直白說：「菌人國國民，活幾人我救幾人，反正不了風首好像也衝墨薔家來，這麻煩算攀上。至於國王殿下你要給我謝禮，隨便給個活到八十八歲，看起來還像十八歲的青春永駐藥就好，只有未參透生命智慧的人，才想長生不老不死。」菌人國王說：「一言為定。前往蟾授屍花棲息地的通道，就在菌人洞穴腐葉堆中。」

  腐葉堆中！媽的咧，繞了一大圈，真相往往在身邊（太哲理了）。

  菌人國王告知路途裡將會遇到蝙蝠漩渦等關卡，按以往，心本愈聽愈沉，然而人會成長，歷經許多險阻障礙，性格與思維逐漸圓滑成熟，現下我所思考，是如何帶領眾人若履薄冰地渡過難關，以及履行對他人的承諾。

  事情經過大致如此。

  不清楚菌人國國王單獨會晤我，於玄異圈有何定位，總之護神們、姬朦煙和吳氏父子，依更敬畏的態度與我相處，是否也和爺爺墨薔梟，首次出現在我夢境相關。

  菌人開鑿隧道的工程十分細膩，鑿痕整齊細密，必歷經千年萬年辛苦──這條隧道，不了風首集團之人也曾走過──時間點比墨薔家更早、目的性比楊婉妗愈加謎樣。走了一小時多，我乍見遠遠地，一龐然巨物擋路，心驚，猛地低呼：「小心！」

  那龐然巨物端立於前方，其輪廓模糊，彷彿以靜制動般，毫不受我們這批外侵者的影響，眾人將手臂伸直，欲將甘柤樹火把達最廣照射範圍，卻依舊照不清那巨物。雖然菌人國國王曾告誡我，一旦進入隧道，之後的世界，萬不可使用現代化高科技，否則驚擾自遠古就生存於此土地的異獸妖物，招來不必要麻煩。

  我仍決定運用強力探照燈等設備，寧願看清對手猙獰惡相，再放手一搏比拼，也不願處五里霧中恐懼畏縮。當探照燈打亮，才知隧道極度幽邃，光線僅可照射三十米內範圍，探照燈的白光，和甘柤樹火把的紅光，交錯映照下，那巨物轟發清晰，驚駭得大夥兒心音訇然、耳際吼鳴，嘴張得老大，久久不出話來。

  「何種類型罪犯最可怕？」曾擔任刑事警察工作的忘年摯友，蒲哥，退休後自己開設一間徵信社，專門偵辦婚姻外遇和仙人跳案件，某次酒聚，他問。對犯罪學沒概念的我，想了想，說：「窮凶極惡的殺人犯。」蒲哥則說：「我認為是無法認知自己殺人行為的好人。」

  當時難理解蒲哥的說法，而眼前詭異狀況，則讓我閃過「無法認知」四字的瞭然，我聲音失常性，顫抖說：「這⋯⋯這是什麼惡趣味？」

  那巨物──皮肉毛髮俱存，生栩栩，一隻被製成標本的巨獸。

  巨獸模樣稀奇古怪，紅眼長鼻，渾身覆蓋綠褐毛，四肢圓短粗壯，約二米長的四掌、生硬勾爪。其皮糙肉厚，滿佈皮癬和肉瘤，皮癬猶苔蘚、肉瘤像樹瘤，深具森林保護色。禽滑喃喃自語：「視肉⋯⋯。」眾人目不轉睛盯著古籍裡的傳說怪獸。

  我並非瀕臨絕種生物的保育研究員，但愈看愈惱的原因，乃因視肉頸部竟還掛著，去夏威夷旅遊的標配款南國熱情花圈，以及一塊長方形木牌。木牌上頭燒鑄幾字：「歡迎墨薔淳先生蒞臨菌人隧道，踏往未知旅程。」

  不了風首的惡趣味。

  無法認知害人行為的混蛋。

  「蟾授屍花棲息地往這通道行經，無誤。」我冷冷說道。

  禽滑為緩和氣氛，笑說：「好了，大家別那麼嚴肅，不了風首既然別出心裁舉行歡迎儀式，咱們就好好『回謝』他們。」媯盤陰森笑道：「咯咯，咱們墨薔家向來多禮，是該回謝。」

  走近視肉怪獸，下意識高舉火把，仔細端詳其面容，或許錯覺，牠那雙紅眼凝泛淡淡憂傷，我不禁想像，牠生前會否流淌紅淚；婆羅洲有種特別的「長鼻猴」，雄性隨年齡增長，鼻子會越碩大、越長墜，這隻視肉的長鼻與之十分相似，只是形狀長度稍短小，不難判斷乃幼獸。

  我摘下木牌，指尖來回摸著字樣，嘴角抽笑，不知覺間，千煞黑娜咒圖紋又浮現，孟勝走到我身旁，按拍我的肩膀，我深吸氣調息，將圖紋偃回。當我激動憤怒時，千煞黑娜咒即現，雖然修習歸元逆經法有所改善，還未能完全控制，孟勝安慰說道：「你已經做得很好。」把木牌往空中一拋，鉅子令出手，將之擊得粉碎，我微笑說：「沒事的，謝謝孟大哥。走吧，前行。」

  因為視肉身軀塞滿隧道，是故必須從其胯下鑽過，這叫啥？這叫「胯下之辱」！不了風首故意讓墨薔家體會。眾人鑽過視肉後，我回身焚燒這隻幼獸的標本，憐憫牠遭受不了風首惡趣味的玩弄，熊熊烈火，我默唸姚秦三藏法師鳩摩羅什所譯，《妙法蓮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其中「心念不空過，能滅諸有苦。假使興害意，推落大火坑。念彼觀音力，火坑變成池。或漂流巨海，龍魚諸鬼難。」雖墨非佛，我仍祈禱「火坑變成池」，超度視肉幼獸。

  前行約略兩小時，隧道漸寬廣，濕氣、霉味和腐臭味卻越濃烈，開始瀰漫沼澤濕地氛圍，人人均知靠近仙鶴蝙蝠區域。

  大夥兒休息，飲水吃乾糧，吳嚮、吳砉父子倆，提強力探照燈環照，不見絲毫蝙蝠蹤跡，姬朦煙說：「墨薔淳，你該發揮『見機行事，再當機立斷』本領，叫出仙鶴蝙蝠吧。」我仰頭看著隧道頂端，搖手，篤定說：「這裡空間不夠大，不會有仙鶴蝙蝠，前面一定有個『地底大廣場』。」

  再行不到半小時，果然眼前一闊，出現詭異地形。

  眼前是一座隧道裡的沼澤濕地，中央插佇不知是天然或人造的石柱，筆挺朝上，直入幾十米高的隧頂──幾十米是我粗估，說不準高達百米，強力探照燈照射範圍已極限，頂端黑赫赫一片。煙霧彷彿受磁力影響，漣漪般圍著石柱繚繞，週遭寸土不生任何植物，連滴水諸如此類的細微聲，亦不存在，空間完全凝結。

  我先前曾於菌人洞穴裡，聽見數百萬隻蝙蝠振翅的聲音，如今，事實證明非幻聽，而是我五官敏銳度已開始超常。

  閉眼、側耳傾聽，仍舊無聲。

  我輕嘆，爺爺就是爺爺，萬事逃不過他預測，他說用「牠」製造蝙蝠漩渦，看來只剩此法。

  「你們準備好，我要叫出仙鶴蝙蝠了。」眾人聽我如此說，皆嚴陣以待，我從口袋抓出「牠」來，高拋進煙霧裡。

  「牠」倏地展翅高飛，護神四人見之，無不詫異低呼：「梟的『 魁鐮螳蜂』！」姬朦煙和吳氏父子也吃驚看著魁鐮螳蜂。

  歷代墨薔鉅子，為天命欽定者，方能尋獲「雲臺蟲沼」所在地。先前提過，墨薔家密探為「鬼」與「蟲」，其中操縱蟲的秘術，稱為「七蟲衍」，目前墨薔家能掌控之七蟲，分別為：佛蟬、藤壺鯨蝨、盲椿象、儷蟌、螽蟴鈴、萬液蚜、蘭殭蟲，而魁鐮螳蜂，乃墨薔梟於雲臺蟲沼馴服的獨門蟲蟲。雲臺蟲沼的蟲，皆具某種特性──「複合」──例如魁鐮螳蜂，既是螳螂、亦是蜜蜂，其前肢呈巨鐮狀，尾部則有蜂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