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案 賑濟貪瀆案（1-8）

  楊朠低呼：「那豈非往死裡設陷？池鬯你幾分把握，選哪匹馬呀，定要好好修理鄭羲。」楊杲忽然細聲道：「先生，季子有一問，可否請先生解答。」池鬯道：「小公子⋯⋯請說。」楊杲道：「盲師騎馬，是不是比常人厲害些？那老闆雖說是眼傷軍士，精通騎術，然一次能找來十九名，很是稀奇。」池鬯、楊朠、刁鋒、關萱楞看楊杲。楊杲身子微縮，歉道：「我⋯⋯我說錯話了，對不住。」楊杲一問提點眾人，確實，十九龍馬皆天下名駿，騎師非數載訓練，豈可駕馭？花盈緋改賽馬局規則，絕非少日擬決，顯策劃許久，未料無人勘破，所謂名利權勢鬼遮眼，小孩子純無機心識黑白。

  楊朠喜道：「好季子，真虧你提醒。池鬯，你說呢？」池鬯道：「小公子，騎師⋯⋯技藝優劣，依⋯⋯在下⋯⋯拙見無關眼盲與否，單⋯⋯單憑如何與⋯⋯馬兒互通心⋯⋯心意、互調息氣，反倒⋯⋯騎師技藝過精，會⋯⋯力壓馬性，協⋯⋯調未暢。月英姑娘，鬯⋯⋯今日雖觀馬⋯⋯相馬，並與十九龍馬⋯⋯鳴聲附和，仍心下難抉⋯⋯投⋯⋯投哪注馬，須靜思⋯⋯兩日，咱們後天⋯⋯金光門前⋯⋯相會。刁壯士⋯⋯告辭。」無視花盈緋繼續向場眾侃談，池鬯告辭轉身，領關萱離去，楊朠正待說些什麼，又把話嚥回，甚為不捨，姐弟一心，楊杲也離情依依地望著池鬯，十分仰慕，他暗自排名心中英雄，父皇第一、刁鋒第二，而新識的池鬯先生第三。

  姐弟倆無精打采，見花盈緋寒暄張須陀、鄭羲、麻叔謀等人，楊朠心裡更不舒坦。楊杲忽拉扯刁鋒衣袖不住氣促痰咳，臉蛋兒漲紅，刁鋒忙抄抱楊杲，奔出層層人群，楊朠緊張隨後，問：「杲兒犯病啦？」刁鋒輕拍楊杲背心，道：「此處龍蛇混雜、駢肩雜遝，恐怕濁氣侵入殿⋯⋯公子體內。」

  「肺嬌腎虛、津液凝痰，胸憋哮吼，須讓孩子跪坐身傾以引痰，緩息止咳，否則痰液瘀積沾黏，氣弱易折。」方才那旁臥沈睡的跛足老者，不知何時來到三人身邊，準備搭手於楊杲脈門，刁鋒卻一個側身迴開半寸空間，跛足老者伸手落空，哼道：「好俊朗的身手，但你少笑少語，多半體質鬱結，易生頭疾。」楊朠嬌叱：「老伯，你怎伸手就抓我弟弟，太過無禮。」跛足老者傲然說道：「我是大夫，要救妳快死掉的弟弟，你們不感激也罷，還數落人，妳說誰無禮？」

  楊朠和刁鋒對望，見楊杲哮喘厲害，再拖時辰恐有變故，楊朠思忖一會兒，道：「老伯，我一時心急衝撞你，你別見怪，我弟弟他⋯⋯。」跛足老者止住楊朠話頭，示意刁鋒道：「把孩子抱到那邊驢車上。」不遠處，一輛無蓋驢車上坐著兩名布衣男子，楊朠甫照面便打愣。兩男樣貌突兀，分明已過弱冠之年，面容卻比楊杲大不了數歲，一人面朱耳赤，雙眼殷紅，似怒意衝面；另一人則白皮青藍，了無生機，如若僵屍，他兩人腳邊擱置兩隻藥箱及幾具煎藥爐。刁鋒目光四下逡巡，見隱身於眾的千牛司射們緩緩攏向驢車，柴紹等二十名千牛司射，業已發現楊杲異狀，刁鋒、柴紹兩造互使眼色，暗地保護南陽公主和趙王。

  刁鋒抱楊杲坐入驢車，故不得體統敞開自己衣襬為楊杲遮陽，楊杲仍是喘咳不休，面青男子揭下楊杲遮面，而跛足老者兀自打開兩徒藥箱，丟了些草藥入罐，對面朱男子說道：「與病爭時，武火煎煮。」面朱男子右手扶罐身，左手則以內力催發煎藥爐火，火苗倏旺，過不多時，陶罐竟瀰漫濃烈藥味，似已煎成。楊朠驚奇問道：「如此武火快煎，藥可效用？」話一出，才覺說得傻，果不其然，跛足老者罵道：「丫頭不知天高地闊，就算內廷御醫也不及我半。」楊朠俏皮說道：「嘻，原來你才是真正的『閻羅爭命』。」

  楊朠覺察此師徒三人雖脾性、容形古怪，卻真正有大夫的悲憫心腸：面青男子摘除楊杲遮面時，從懷中掏出淨布替弟弟拭汗；面朱男子雖專注煎藥，然時不時偷覷弟弟，甚懷憂心；跛足老者則取竹管置於楊杲口中，藉中空管心彈投藥粉，以化痰引痰，拍背催咳，神情慈祥。故而楊朠大膽起來，與跛足老者逗話。

  面朱男子將煎成藥水倒進瓷碗中，遞交面青男子，焉料剛觸藥碗，碗裡居然結出薄霜，而後迅速化掉，楊朠「啊」了一聲，才明白武火煎藥用意。古來欲發藥性，必須慢引，慣以文火煎煲，武火過炙且急，易壞藥性，跛足老者療治方法獨特，自負其藥方高明、藥材精良，即便經武火快煎，仍達高效，再者面朱、面青兩男子內功奇特，一人可製高溫，另一人可製低溫，高溫煎藥後，再速保藥性，病人服用不燙口，食藥時短，藥性捷速遍佈週身，奇效歸成。

  痰液吐盡，良藥苦口，楊杲逐漸氣順息暢，恢復臉色。楊朠喜道：「季子你好些了麼？」楊杲微彎腰施禮，虛弱道：「姐姐我好多啦。多謝大夫辛苦、多謝兩位先生辛苦。」跛足老者扶楊杲躺下，笑道：「哈哈，你這孩子知禮討喜，老伯和兩位叔叔救你甘願。你臥息一刻鐘，不可再語。」楊朠嘆道：「唉，季子每每哮喘，沒折騰個把時辰不會轉好，我家那些御醫⋯⋯愚醫可沒你們三位本事，老伯真厲害。」刁鋒理衣完畢，抱拳道：「敢問三位名號？」

  「老漢人稱痲老貓，兩徒兔大福、狗二祿。」跛足老者自介三人，楊朠微愣，忽噗嗤一笑，三人名副其實，那跛足老者行止如貓，左眼至左頰滿佈乾疙瘩、皮肉扭皺，楊朠事後向刁鋒詢問，方曉癘、癩之症治癒後，即成該模樣。面朱男子容貌果若兔子，尤其一對圓紅眼；面青男子則質性誠良，忠犬守戶差可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