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泉
默泉

香港人,紙媒年代記者。嗜書如命,2017年創辦獨立出版社「毫末書社」,以寫書造書為終身職志。著有《吃一碗玉米飯,再上路》、《浮生誌》、《因自由之名》(合著)、《廢墟筆記》等。 Medium:https://silentspring.medium.com

兩個時區

〔20220305 星期六 陰〕開始這場沒有歸期的旅行已接近一個月。自從二零一九年六月好像都未有過正常的生活,所以對於「沒有歸期的旅程」這樣誇張和把握不住的東西,我的朋友大多見怪不怪。動盪的時代與不確定的未來,反而很搭調。

不過有些事還是在我意料之外。來到異地,遠離了香港的諸般光怪陸離 ── 欠缺道理但永遠政治正確的抗疫措施、一眾官員的噁心與諂媚面孔、猶如戰時的搶糧人龍、用兩腳插頭的方艙醫院…… ── 我發現,自己到埗後竟即時鬆了口氣,心情變得無比輕快,完全沒有最初想像的難捨難離之情。照說離開故地,應會掛念故地的朋友、故地的崩壞情況才對?我是否太冷血?

「朋友」這一塊,真的不怎樣掛念,因為朋友都已散落地球不同角落。打開手機,廿四小時都有人醒著可以聊天(真的沒誇張,澳亞歐北美時區齊全)。在澳洲天天溫暖的瑪莉,興之所至都可留幾句話貼個emoji(據說最近天天多雨)。而不知幸或不幸,在疫症時代我們早已習慣網上文字交流甚至video call。所以這次離開真的不特別覺得和朋友距離遠了。甚至很多還近了,在物理上。

至於「崩壞」這一塊,不是沒掛念,而是自覺仍然「沒有離開」。我的意思是:仍一樣的在乎、上心。這是一種很奇特的心理狀況罷,就像同時活在兩個時區。商業一台有兩個早晨時事節目(晴朗早晨全餐/在晴朗的一天出發)是我長期都有收聽的。在香港時,幾乎天天聽,現在,這習慣也沒變,分別只在於時差帶來了「方便」:清晨六時許的節目,有時剛好可以開app聽直播,不用事後聽重溫;早上醒來,則通常會找陳志雲的節目來重溫;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就像處身香港。其實我不算很喜歡陳志雲,但至少他還會「砌」政府幾句,又可第一時間得知當局又朝令夕改了什麼。

我仍每天聽著全民強檢的各種傳聞。這事明明已和我無關,但就是上心。想知爛攤子最後會怎樣收拾,商舖食肆還要被蹂躪到何時。或純粹學術地,想知一個完全不用理民意的獨裁者扯線政權,可與民為敵到何種程度。總之想知香港的一切。

所以我是「身在XX心在港」吧。不要誤會,XX不是曹營我也不是間諜。純粹地埋比喻而已。至少暫時仍是如此,仍感到香港很近。雖然還是有點愧疚,因不能再親身到法庭聽審,但總的來說,虛擬的「近在感」令我沒有如想像般,被空洞感、失落感或歉疚感淹沒。(仍在香港的朋友,希望讀到這段時沒有咬牙切齒地認為我在說風涼話……)

想起孔子的話:「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論語.里仁》)意思是父母仍在時,你若遠遊便無法噓寒問暖好好照顧,所以子女不應遠遊;若必須遠遊,也要「有方」(向父母說明遠遊方向/有安頓父母之方法)。雖然我更贊同青年應該志在四方,但古代交通不便,遠遊動輒數載,一別或即永別,故孔子有此說。有趣的是,若把這話套用在今天人與故地的關係,其實也可成立:通訊科技令地球變平了,遊子因此能夠「遊有方」,和故地保持緊密連繫,不至於變成甩離的碎片。

「近在感」可能只是一種過渡,也可能會延續下去。不過同時間,我亦相信「近在感」不是我能輕易拋開離愁別緒的唯一原因。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香港的毁滅程度,已遠遠超過正常人能忍受或承受的界線。

所以我有個小小理論:真民主選舉制度、集會遊行示威結社的自由、保障人權的法治傳統、監察社會運作的新聞媒體……當這些通通「清零」,人處於極度鬱結與苦悶時,必須動用巨大能量才能「對沖」,以維持個人的心理健康,不至鬱死。而一旦遠離小島,那巨大能量便瞬即崩潰,身體隨即自動進入極度放鬆模式,只准輕快,不准皺眉。我想應該是如此吧。我的身體為了我著想,不讓我再有一絲愁緒。這是一種身體的自我修復機制。

一個多月沒寫字,話多了,請見諒。之後還會繼續寫途上的見聞、零碎的想法等。但願仍在香港的每一位,繼續有足夠能量「對沖」看來仍未見盡頭的光怪陸離。但願好人都比壞人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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