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鵝Step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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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红到太阳升:东北柴油朋克铁道巡礼(下)


「东方红 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


东方红到太阳升:东北柴油朋克铁道巡礼(上)




十二月初的哈尔滨,晚上的温度已经降到零下十五度。我穿着直到膝盖的长羽绒服,走进哈尔滨东站——这座曾经叫作三棵树的车站往日的辉煌不再,每天几十列的普通列车开往省内或东或北的城市。


午夜的哈尔滨东站



 

时间刚刚跨进新的一天,我登上开往虎林的列车,那是一座在兴凯湖北岸的城市。而第一站是中国最东的城市之一——鸡西。鸡西在满洲国时期因其位于鸡冠山西侧而得名,相对的,另一侧也有一座叫鸡东的小城。

 

硬座车里人很少,每个人都差不多有一整条椅子可以休息。桌板下面的暖气散发着热气,躺在椅子靠近暖气的一侧,热量十足的干燥气氛仿佛能把人身上全部的水分都能攫取下来。列车沿着滨绥铁路向东前进,车轮与轨道接缝碰撞,发出有规律的震动声。不时窗外传来越来越大的响声混合着高声的汽笛,光亮瞬间出现又消失,只剩下依旧沉闷的轰隆声,那是这条铁路货运的主力——美式大功率和谐内燃5柴油机车。


和谐内5机车(摄于2020年10月)



 

列车停在这座黑龙江省第三大城市——牡丹江已是凌晨四点,车上大半的乘客都在这里下车。同站台正在进站的正巧是正在从鹤岗开往东京城的列车,东京城是十几个世纪前渤海国的东京,沧海桑田,如今已经移为一片废墟,空余石堆土台见证着千年的历史。列车在这里换上内燃机车,沿着牡佳线继续向东北方向前行。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没有电气化、没有护栏的铁路旁被积雪覆盖,没有被栅栏包围的铁路是这样的陌生,上一次看到这样的路线好像还是从徐闻到湛江的时候。从窗户向外看,一望无际的雪原包裹着黑色的树干和深绿色松树,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从林口出发列车转向向东的林鸡线,鸡西快到了。躲避着山丘和溪流的普速铁路有着一个又一个的大弯,坐在车尾透过窗子还能看见机车的影子——黄蓝相间的东风11。新建的牡佳高铁从头顶穿过,与下方的城镇有如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产物。当前牡丹江到佳木斯每天只有三对列车的情况下,与之几乎平行、为拉动内需而不是市场经济产物造就的高铁,几乎可以断定,通车即面临着巨大亏损的状态。



 

这也是中国高铁建设中的一个通病,为了建设高铁而建设,却不考虑真实的需求。连接兰州和乌鲁木齐的兰新高铁中穿巨大戈壁,几百公里间都没有一座较大的城市。相较于动辄十余小时的高铁车程,更便宜更快速的飞机自然成为旅客的最佳选择,完整运行兰州到乌鲁木齐间每天只剩下三对高铁,完全失去了高铁最初建设的目的:满足短途城际的高客流。

 

鸡西是黑龙江四座煤炭城市之一,更以冷面而知名。从火车站穿过嘈杂的拉客人流,不出十分钟就能到一家最出名的冷面店:大东江冷面。一早选择吃上热汤冷面和沾满辣油的拌菜或许不是一个好主意,略有油腻的口感对一夜硬座后依旧疲惫的胃打击甚过抚慰。





 

距离鸡西最近的煤矿要数城北的城山煤矿,坐上公交车只要一块钱就能到煤矿附近。煤矿的开采区限制严格难以进入,但附属的运输铁路管制就松得多。这里看得到许多国铁已经早已不再使用的机车们,直到2012年,鸡西煤矿上仍能看到内燃机车的身影;如今,鸡西矿用铁路已经全部电气化,改用七十年代飘扬过海来到中国的民主德国制电力机车,通体绿色的车身两侧有长长的“鼻子”因而被爱好者们戏称为“鳄鱼机车”。





 









乘公交车在工人文化宫——颇有集体主义色彩地方门前下车,铁路道口就在十几米前。地方铁路和附近居民的关系显然更亲近一些,铁路俨然已经成为沿途居民们的另一条路,车速不快的列车在接近时也会高声鸣笛,占用钢铁巨人道路的行人只需慢慢避让就可安全无虞。

 



不远处有一家“汤子馆”,这是当地人出售酸汤子饭店的一种简称。年末鸡西一家人因为吃了过期的酸汤子中毒而全部不治身亡的新闻,让这碗稀松平常的食物转眼间全国皆知。可当地人依旧选择着一贯的风味——进门先点上一碗汤子,叫上几个小菜、来瓶啤酒就是朴素一餐。“酸汤子”虽名字带“酸”但吃下一口却毫无滋味,怪不得端上来时旁边要配上一碗炸鸡蛋酱。


鸡西站内



 

回到火车站登上火车,沿着铁路继续向东——向东方红的方向前进。列车沿着兴凯湖北岸前进,两旁的城镇也由鸡西附近的煤炭开采渐渐变为林业和农业为主。农场取代了村庄,成为这片土地的所有者。十年浩劫中百万名知青来到乌苏里江、黑龙江和松花江共同围就的三江平原上,将千年的黑土开垦成农田,生产出的粮食也与木材、煤炭一样,沿着铁路运往山海关内的中国大地。

 

牵引机车东行的东风4D型机车




这是一列站站停的“真绿皮”车,车上的温暖完全来自于车厢尽头的锅炉和乘客身体的热辐射了。即便如此,车内还是比窗外零下二十度的雪原要暖和的多,每次到站打开门都是一次车内温度急剧降低的时刻。

 

小时候去到火车站,许多稀奇古怪的地名总是能轻易地印刻在我那小小的脑子里。至今,火车站的显示屏依旧对我有着无穷的魅力,大江南北的车站名称汇集在一个小小的牌子上,重庆广州成都兰州乌鲁木齐杭州厦门、漠河黑河阿尔山满洲里通化绥芬河……踏进那班列车、历经几十小时窗外山峦更迭,走出列车就是另一个世界。“东方红”正是其中一座印象深刻的车站,去往那里的列车总是排在每天列车时刻表的最后一班,其特殊的名字更是令人过目不忘。

 

东方红站




可真到了那里的一刻,就有如叶公看见了龙。冬天的确不是一个探访东北的好时节,车厢内外四十度的温差足让人下了车就浑身发抖,即便已经裹上了厚厚的羽绒服。虽然已经在心理上知晓这是一座小镇,但直到走出车站的那一刻才想到这座小镇和东北其他的地方没有什么区别,萧条的城市,昏暗的街道,空旷的城市。街上布满了各色的霓虹灯,但丝毫没有人气。





一条没有人但闪烁着霓虹的舞厅街


直到城中心广场,寒冷的天气挡不住大爷大妈们对广场舞发自肺腑的爱。走到广场边的小餐馆胡乱吃了一顿青椒炒肉片配饭,总算是热乎点。在街边的食杂店问了问第二天去往双鸭山的班车竟是清晨五点,带着多少有点感冒的嗓子,我实在没有继续旅行下去的勇气。坐上来时的同一列火车——不过这时候的终点已经变成了哈尔滨——屁滚尿流的被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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