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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下的真實? 查爾沃斯的藝術之眼

文:徐詩雨,圖:除另行註明,否則為作者拍攝。

原文刊載於《典藏‧藝術投資》第94期,2015年8月號

自從十九世紀人類發明了攝影後,鏡頭、底片、照片、影像與圖像複製出前所未有的「真實」。捕捉住光線瞬間的這個攝影世界無所不用其極地再現人們存在的這個現實,但何謂「現實」?今年夏天紐約新美術館(New Museum)舉辦的藝術家莎拉查爾沃斯(Sarah Charlesworth)回顧展《雙重世界》(Doubleworld),不斷地向觀眾提出這個質疑。

莎拉查爾沃斯生於 1947 年新澤西州,在她求學過程期間,正是觀念藝術在藝術圈中開始興盛的時期。觀念藝術重視作品的概念與想法,重要性甚至超過最後作品本身的呈現。曾說出:「這世界上東西已經太多,大致上也都還蠻有趣的,我希望我不要再增加任何東西了。」的觀念藝術家道格拉斯胡卜勒(Douglas Huebler)便曾經指導過查爾沃斯。畢業後查爾沃斯也與創作《一張與三張椅子》(One and Three Chairs)的藝術家喬瑟夫科瑟斯(Joseph Kosuth)創辦藝術觀念雜誌《狐狸》(The Fox),雖然雜誌只做了三期,但是許多查爾沃斯後來創作的根源與想法都可以在當時的文章中窺知一二。例如在創刊號中,她提到藝術是跟社會與歷史脈絡緊密相關的,並不是一個自我存在的系統。而在當時的時空背景下,最讓查爾沃斯以及所謂的「圖像世代」(The Picture Generation)藝術家們感到興趣的,就是探討大眾媒體中的圖像是如何影響個人與集體的觀看經驗。

觀眾駐足欣賞《靜止》系列。

展覽由查爾沃斯1980年的《靜止》系列(The Stills)開始。一系列長約兩公尺寬一公尺、有點模糊不清的黑白相片以黑框裝裱,每幅作品中都是翻拍從報紙截取下來人從高處墜落的圖片。系列名稱中的「靜止」與圖像中呈現的「墜落」形成有趣的對立。而截取下來的圖像,只能讓觀眾辨認出墜落正在發生,儘管作品名稱以圖像中主角姓名與事發地點命名,留下些許尋找出真相的線索,但還是難以得知事件的脈絡。帶著點悲劇性色彩的主題與作品的大尺幅加強了觀看時恐懼的感受,更隱含著「究竟攝影者所扮演的角色為何?」的暗示。

相鄰展間呈現的則是迥然不同的視覺體驗,在名為《欲望的物件》系列中(Objects of Desire),看到的是鮮豔的高彩度相片背景如大紅、銘黃、靛藍等,而圖片中扮演主角的物件則是觀眾們曾經見過的圖像;或許是面容安詳的佛祖,也或許是日本歌伎的形象。《欲望的物件》有拼貼慣用的視覺語言,在如今 Photoshop 大行其道的世界不足為奇。但是在藝術家創作此系列的八零年代中期,更多的是仰賴一刀一劃收集裁切從雜誌、印刷品上看到的圖像。為了讓作品本身的色彩飽和度更高更貼近一般大眾的視覺習慣,查爾沃斯甚至去廣告公司學習商品拍攝的手法。最後主題與背景顏色搭配的呈現的確成功地挑戰了觀眾對顏色與物件代表意義的認知。放置於一片大紅色中的日本歌伎是否是欲望的象徵?而看到天空般藍色與佛像是否就能得到平靜?我們看出去的世界與情緒上的直覺反應其實都是由這些顏色與圖像建構與訓練而成,所以對於如同欲望這種抽象的概念,到底該如何回應?而何種回應才是真實?更多的可能或許是觀者已迷失在作品表面刻意塗上的亮光膜反射出的自我形象。

Sarah Charlesworth, Doubleworld, from the “Doubleworld” series, 1995. Cibachrome print with mahogany frame, 51 x 41 in (129.5 x 104.1 cm). Courtesy the Estate of Sarah Charlesworth and Maccarone Gallery, New York.

除了對攝影主題物件的探索,查爾沃斯也對攝影這項技術所代表的意義深感興趣。攝影術(Photography)這個單字在希臘語中可以拆解為光線(phōs)與繪畫(graphé),早在這項技術的發明之初,人們就認為攝影如同繪畫一樣,記錄我們所見的世界。但不同於繪畫,攝影是真實的,是可以被大量複製的,而複製品之間幾乎沒有差異,這些圖片創造了另一個「圖像世界」。在與回顧展同名的《雙重世界》展區中,查爾沃斯首次開始拍攝真實的物件,相框、色調與構圖都模仿中世紀油畫的風格。例如《虛空》(Vanitas) 就有觀眾熟悉的圖符:代表死亡的骷髏、代表生存的食物與代表知識的書,卻巧妙地使用攝影這種媒材呈現古典的主題。而《雙重世界》(Doubleworlds)則拍攝十九世紀流行的立體成像鏡,暗示著我們視覺所知的真實,其實一直都是左右兩眼的世界重疊而成。攝影則把這個雙重性拓展到一個圖像構織的新世界,查爾沃斯在《伴隨著照相機的靜物》(Still life with Camera)中做了一個有趣的詮釋。對於光線的實驗則是查爾沃斯生涯後期專注的方向,在《0+1》系列中,光線強烈到拍攝主題幾乎完全消失在過度曝光中。《可用的光》(Available Light)則利用了藝術家工作室中的自然光線,嘗試捕捉透明的材質例如水晶球與水,以及這些光線可穿透的材質中的影像。

展覽結束在查爾沃斯最著名的系列《當代歷史》(Modern History),一系列照片如同展覽一開始的《靜止》系列一樣,截取自報紙的圖像去除了大部份可得知脈絡的文字訊息。展出的照片是翻拍1979年年二月二十六日報紙頭版的北美可見日全蝕,來自不同地區的報紙針對這個事件作出了不同的報導。但是去除了文字的說明,留下的圖像乍看之間似乎都一樣。但是真的都一模一樣嗎?仔細觀看,報導的版面與選擇的圖片好像又不是這麼一回事。日蝕遮去了光,留下一個不再那麼清晰的世界,就如同大眾媒體選擇刊登的照片一樣,觀者永遠接受的是過濾過的訊息。

《當代歷史》(Modern History)系列。

或許因為可被大量機械化複製,攝影相較其他媒材直到近一二十年才受到藝術市場的肯定,而在二級市場創下高價記錄更是近十年的事情。查爾沃斯從成為藝術家的初始就認為觀念藝術做的抵抗過於消極,二十世紀的商品化的「戰爭」是沒辦法反擊的,她選擇安安靜靜持續創作。藝術家本人因為長時間地沖洗底片,因而雙手被化學溶劑腐蝕而疤痕遍佈。因此在出席開幕式或社交場合時,她往往戴著白色手套,這也成了查爾沃斯的專屬標誌。而她的概念與想法不僅僅表現在主題上,更透過底片種類、尺幅大小與相框材質與顏色呈現在最後的作品上。這些精心思考後做出的選擇讓她的作品提出的質疑更強而有力。只可惜查爾沃斯於 2013 年逝世,無法再看到更多藝術家對於圖像與文化的犀利詢問。

在新美術館舉辦的查爾沃斯回顧展規模並不算大,只有二樓約465平方米的空間。新美術館自70年代成立之初就以展示不被其他機構認可的新藝術為宗旨,一直扮演著下城區藝術機構的指標性角色。活躍於下城藝術圈的查爾沃斯也從80年代起就陸續於該空間參加群展,如今在新美術館舉行個人回顧展,也算是藝術家本人創作生涯的完美句點。在當今攝影器材如此普及與複製圖片更加輕而易舉的時代裡,按右鍵與點擊就可製造、複製甚至散播圖像。或許透過查爾沃斯的《雙重世界》,我們每一個人在按下快門之前,都可以試著思考在「圖像世界」中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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