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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让你追我。

爷爷去世随笔 又

昨天爷爷葬礼得知,我爸在7月4日和爷爷说两日后他要离开北京,大伯来接班的时候,爷爷拱了拱手;7月6日离开北京告别爷爷的时候,爷爷一直拉着我爸的手不放,嘴已经无法说话。这两个动作,我都没见证,但听完描述后,我始终忘不了这两个画面。

我爸阐释说,拱手是道谢,道谢他最后一段时间的陪伴照顾;大伯说,拉手不放可能是自有预感时日无多,怕再也见不到了。我不知道爷爷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个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到底是怎么准备的。

爷爷很早就写好了遗书,这是听我爸说的,应该也是我爸建议的。他总是理性的,能早早做很多预判。我妈那边,因为外公外婆生前很多事情没有谈清楚,死后孩子们总有一些争论,谁都说自己不要遗产,但谁都在责怪他人贪图,也是怪得很。理性能精确计算好多身外之物,能把人情世故准确安置妥当,但能不能把生活过尽呢?我不知道。

爷爷的拱手抱拳,拉手不放,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以前,爷爷奶奶晚饭后坐在电视机前看着粗制滥造的BTV电视剧,声音开得很大,因为奶奶耳背。爷爷不如奶奶精明,很多剧情都搞不明白,时常反复确认。好像就在最近一年,直到最终坐不动了之前,他们还是这个习惯,估计爷爷更可以浑水摸鱼了吧。在今年初我回家吃饭的时候,爷爷坐餐桌旁,糊涂地把手举高摸着墙壁说有什么东西要倒了,他不断扶着说要倒了,我爸配合他也把手放在墙上,让爷爷可以把手放下了,说自己扶稳了。爷爷不放心地把手放下后又放了回去,还反复确认扶稳了没。我猜,我爸是没有看到爷爷看到的东西。

这么一个肉眼肉身都糊涂的人,在生命最后几天里,他清晰地给我爸抱拳拉手,又是感受到了什么呢?

人常说去世叫走了。我爸给我发消息时说爷爷走了,大伯跟奶奶说爷爷没了的时候奶奶回应“走了”。什么叫走了?我一直在品味这两个字。一个躺着的人走了。一个毫无行动力的人走了。爷爷既没有主动选择,也没有生理能力,但他走了。分明是死神上门收人了,他才不得不躺着消逝,但我们却赋予他“走了”的称呼,仿佛他真的要去哪里,要离开一段时间,自己选择了一种行动手段。

灵堂里,我们做完了一圈循规蹈矩的仪式后,爷爷的棺材被拉出准备盖棺,大伯轻抚了几下爷爷的脸颊,我爸红着眼眶看了几眼,然后问了一句,是不是盖上了就没法再看了。回答是,去了八宝山就火化了,没有机会再开盖了。我爸点了点头,没再争取,大伯也已默认。他们都没像爷爷拉着我爸的手那样,久久不愿放开,而是平淡默许了这个事实。我们抬着棺材,走了,走向了灵车。爷爷走了,我们抬着送他走了,我们知道我们该走了,无论再看几眼迟早我们都要走的。

二伯一家在美,现在回不来,往年回来也总是逢年过节或者择机票便宜之时,上次回来还是去年春节,那天年夜饭爷爷没能起来。二伯的俩孩子,也就是我俩堂妹,上次回来还是3年前夏天。灵堂里,我爸和她们分别视频,给她们看爷爷躺在箱子里的样子。爷爷终究也没见上二伯一面,据我爸说,那是他们最爱的儿子,但他却走不了。

走了。真是很奇怪的两个字。到底是谁在走?谁在主动走?谁在被动走?

我最后一周回家的那两次,我爸让我去帮爷爷下床坐轮椅、上床躺回去。那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100多斤的瘦老头,已经几乎毫无行动能力,闭着眼睛腿脚无法借力,修长的四肢就这么依靠在我的身上,还要固定住另一边的轮椅以防两个人都摔倒。这个过程里,爷爷始终以为我是我爸,时常指指这个那个,好像是寻常的信号,期待些什么回响,我基本都是无措的,大声回应着你要什么,他张不开嘴,有时候也就罢了,或者换我爸来搞定。

这么看来,他的拱手抱拳拉手不放,又似乎并没有明确的对象,那他是在对谁行礼呢?

曾经有个朋友Ting,他在上海做死亡体验馆,在那之前他做过临终关怀志愿者,迎来送往了无数的死者上路。他会在对方的最后时刻拉着他的手问道,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等对方说完,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我们来生再见。然后离开房间,给对方独处的时间。爷爷奶奶在生前很多时候也是在独处的,他们躺在床上,独自感受着身体的煎熬,或者坐在沙发上,一人一边,各自抱着手臂一坐就是好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或者脑子缓慢到也想不出什么了。

Ting的死亡体验馆我去过,13个人通过层层有关社会和肉体机制的死亡游戏。我活到了最后一轮。正当我嘴角有一丝游戏通关的笑意时,头顶的喇叭告诉我,送走了12个人,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也意味着孤独,灯光一灭,只剩我在一片漆黑之中。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个步步为营的生命过程最后,等待我的并不是胜利。但我也不确定那份关灯后的黑暗是不是真的意味着孤独,还是应有更恢弘的勇气。

我无法和爷爷确认,在拱手作揖和拉手不放后是不是就处在那片黑暗里。我没法再去和爷爷说上最后一句话,问问他到底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我也不知道爷爷在生前有多少时间是一个人抱着臂独自呆着的,又有多少时候是真的在和自己想在一起的人们在一起的。

我更不确定,有多少是他真的想走了,有多少是他不得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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