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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行动 06 | 为买iPad Mini去富士康打工45天

2013年由武汉青年艺术家李燎创作,名为《消费》的行为艺术作品,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展出,引起不小关注。

李燎身着工服在深圳富士康(龙华园区)北大门拍照。

2012年10月9日,李燎通过龙华的招聘市场进入了深圳富士康(龙华园区),他任职于DSBG事业群SMT制造课,岗位是焊前AOI — 中国规模最大的电子代工厂中的一名流水线工人。富士康工业园对于平凡流水线工人而言,就是一个能够自行运转衣食不缺的完整社区。一天10小时的车间工作,重复、枯燥的流水线作业,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李燎在六十六万的富士康员工之中(2019年数据,员工人数:667,680),就像是一只机械地在车间和宿舍之间来回爬行的蝼蚁。四十五天后,李燎用生活之余的工资购买了一部该部门的产品(iPad mini Wi-Fi 16GB),在11月23日离职结束了车间工人的生活。

李燎在富士康流水线“潜伏”了45天,赚来3000多元钱,购买了一台iPad Mini,李将iPad和工牌、工服、上岗证、劳动合同等组合在一起展出。


“潜伏”45天搞创作

时年31岁的李燎是荆州人,他告诉记者,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流水生产线上不停地重复作业,7:40上班,19:40下班,中午和下午分别有40分钟时间吃饭,这里面包含了2小时的加班时间。

展览现场

李燎说,工厂区域就是个完整的社区,食堂、超市、连锁餐厅、健身房等应有尽有。但长时间的工作,也让李燎感到十分“乏”,下班后会有“一种解脱的感觉”。随着体验的深入,李燎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完成作品后离开。“工友们生活的选择性太少了。我也打过别的工,比如发传单,在旅游区开船,虽然工资低点,但我也不愿再进工厂。”

在工厂里,没有人知道李燎是一位艺术家。除了和师傅之外,李燎和同事之间很少交流,而工友之间的交流也无非是“钱、待遇、异性”等问题。李燎的师傅今年20岁,出来打工5年赚了10万,准备再攒一笔钱就回去开店。

李燎的工资构成是1800元底薪+加班费。工作45天之后,扣除刷工卡吃饭、住宿所用钱等,李燎赚到的钱刚刚3000元多一点。随后他在香港官网上订了一个iPad Mini,李燎说,他在网上查了,产品是从深圳发过去的,这台iPad Mini应该来自于李燎所在部门生产。

李燎,《消费》(Li Liao, Consumption),行为,现成物(劳动合同),2012

作品阐释

《消费》这个作品记录了李燎在富士康工作期间的工作服,身份证和离职时购买的iPad。李燎车间工作之时,正值富士康“工人过劳死”的新闻漩涡中,他以“过来人”的身份,用自己的“工人”记号,记录一个工人与世界工厂和世界品牌之间的故事。《消费》这个作品,沉默有力地敲打着思考的警钟:工人生产消费品却总是无能力购买消费品,越努力发挥能量,只是越为自己的“工具性存在”加固了牢笼。

“这个世界许多产品与生产工人毫无关系。”是四十五天车间工作后的李燎在世界工厂里得到的最大感悟。对于在这个世界工厂工作的劳动人员来说,要消费得起“苹果”这个世界名牌,必须要先承受来自资本家对自己的消费,长时间工作,日复一日的志气消磨,当自己被消费到一定时间,才有资本去消费这个大名牌。而又因为这些车间工人的薪资收入与产品的定价相当不对称,形成了一种我生产了但我无法消费的矛盾。

李燎,《消费》(Li Liao, Consumption),行为,现成物(工服、工牌、上岗证、劳动合同、iPad mini),展览现场

中国在公有制经济占主导的时代,在国营工厂参加工作是大多数城市劳动者唯一的生活方式。工厂除了是劳动场所,也是一个功能非常健全,能满足工人各种生活、家庭需求的微型社会。但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市场经济的发展在中国掀起一场巨变,城乡关系、人口的迁徙、人们的价值取向都经历着打碎与重组。如果以“工厂”为落点,会发现现代化企业制度下的“工厂”不再是一个向内封闭、坚固稳定的生产空间,而是一面折射着整个经济社会构成关系的抖动的棱镜。

1988年,富士康集团在深圳投资建厂。如今,作为这家巨型私营企业在全中国30多家子公司与工业园区的其中之一,深圳富士康龙华科技园居住着30万员工,园区拥有20家食堂。企业庞大的体量无疑造就了其无法自行消化的困境,它既从属于全球化贸易与消费的外循环,又容纳着身处变迁的个体劳动者所形成的内循环。如今,工厂每逢新年都要经历退工和招工的大潮,招到的工人多为来自五湖四海的流动人口,他们暂时地委身工厂,出卖劳动力,以期实现荣归故里或掘金创业的梦想。他们稳定性不高,与工厂、与同事的关系也较为脆弱。进入工厂之后,他们成为了单纯的流水线上或机器前的操作者,鲜少能与其他人发生交流,与其他事物发生交换,打工者的社会人属性受到了削弱。

这名为《消费》的作品在艺术家的社会性“劳动”与“消费”之间画出一个可逆的等式。李燎并不愿意在自己的作品中掺入主观感受的记录,或许他不想把创作方式变成煽情的写作,但那些属于他个人和他的观察对象的直接而机敏的反应,依然叙述着我们在时代中的个人传记。

采访

ArtWorld:2012年的作品《消费》是你搬到深圳多久以后决定要做的作品?深圳给你什么特别的感受?

我从2010年开始陆续去过深圳,2012年做了《消费》之后才常驻深圳,一方面原因是我女友就在深圳,一方面也因为我能去武汉代课的机会也少了。深圳城市很新,有很多第一代移民,年轻人之间基本上没什么隔阂,大家都冲着升职、加薪、当老板来的,都很努力、单纯。


ArtWorld:作为一个艺术家,你的生活圈子可能离按部就班的体制化生活距离较远。在做《消费》这个作品之前,你对这样的生活方式、按这种方式生活的人们是否熟悉了解?你为什么会对工厂感兴趣?

我创作这件作品之前曾打过一些体力劳动的工,我知道这类工作工作时间框得很死,又间歇性地让人很闲,在很多工作时间劳动者处在无聊的状态。其实越是这种工作,它越不需要工作者有什么技能。我对工厂感兴趣仅仅是艺术家在材料方面的审美选择,那年我觉得工厂挺酷,工人挺酷,就去了工厂做作品。


ArtWorld:“酷”这个词挺抽象的,你说的“酷”是指工人有特殊的工作技能,还是指工人能成一种庞大的工业“机器”的组成部分,与艺术家这种社会零散人差别很大?

“酷”是对劳动者的一种赞扬,他们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我觉得他们酷并不是通过对工厂的观察,而是反观艺术才觉得工人很酷。


ArtWorld:你是通过什么样的办法进入深圳富士康的?你交给公司哪些个人材料,哪些材料是真实的,是否有材料做过伪装?

应聘时我发现我事先多虑了,条件很简单,有小学文凭、手脚健全就可通过招工。我还因为自己的成见,剪了头发,把学历伪装成初中。富士康每天都培训大量新工人,并不需要招有经验的工人。应聘成功后,我参加了一个星期的岗前培训,把我分配给一个师傅,坐在他身旁边学边上岗。只用了两三天时间,我就适应了自己的工作任务和生活环境,就像倒时差。习惯之后要度过的时间才是遥遥无期。


ArtWorld:你具体的工种是什么?是否有某一个时刻让你感觉自己是与其他富士康工人没有区别的工人?在为期45天的潜伏期,你的心理感受有没有阶段性的变化?

我的工种是普工,岗位是焊前质检。上班期间,我每日12小时待在厂里,12小时待在宿舍。在厂里的时间包括两次吃饭时间,其余大部分时间很无聊,没什么特别感觉。平时和师傅聊天最多,吃饭时碰见工友也聊聊天。师傅是个小孩,15岁离家打工,在几个厂里干了五年,想攒钱回老家,他每天会问我“元芳,你怎么看”。我们的出身没什么区别,我当时也没有保持什么艺术家意识,也不避讳被工友了解自己的状况,而且也没有人要打听什么。

当时我持续的状态是我了解自己会离开,不会长呆,所以很庆幸,因为工作状态毕竟挺麻木的。中间的爱恨情愁,常人无法想象,也会有一些我因为自己的因素而情绪波动又需要为上班时间而控制情绪的情况。


ArtWorld:你觉得庆幸是因为对工人生活还是存在一种负面感受,负面的点有哪些?在工厂内,关系比较亲近的工友间会相互关心对方的心情状况吗?

工人们觉得在那里打工没有晋升空间,也不会学到一技之长。带我的师傅打工五年,除了积攒下来的一点钱以外,没有攒下其他任何东西。在工厂,大家时间都很少,没太多工夫互吐真言。


ArtWorld:你认为富士康所营造的工厂形态和中国过去的工厂形态究竟有怎样的区别?你认为这种服务于市场经济、消费社会需求的集体生活是否不可能成为一种正面的建制?

富士康公司做得还是不错的,厂区里各种功能的机构设施都有。过去与现在的工厂的区别不在于硬件和形态,而在于阶级的地位变化,现在已经没有工人阶级这个说法了。至于说现在的工厂能有怎样正面的建制,我认为既然工人已经没有权力地位了,能不能给人一点上升空间?


ArtWorld:完成《消费》的直接结果是你购买了一部iPad mini,以这种方式为作品画上句号是否想反映你在现代社会所观察到的消费决定生产这一现状,而非我们传统理解的生产决定消费?

两种说法没什么区别,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做这个作品的前提是我在逛街时想买iPad mini这个商品但买不起,因此想拿自己的劳动去换取。这个作品会提醒我自己消费是需要代价的。


ArtWorld:你经常在我们社会所发生的事中发现荒诞性,并以艺术的方式回应。你觉得为什么社会大多数人并没有发现这种荒诞性?能够发现并判别某种事物是荒诞的,是“艺术家”与普通人的区别吗?艺术家的身份是否应该与普通人区别开来?

艺术家自以为是呗,别人都去做所谓的正事啦。我也不知道艺术家该不该与普通人区分,但别人一听你是艺术家就会把你和普通人区别对待。


观众评价

针对这件作品,北京尤伦斯艺术中心官方微博评价称,这件作品在生产与消费之间,建立了清晰而有揭示意义的关联。李燎的作品上传到微博后,也有不少网友表达了赞赏,网友“赵子龙ART”评价:李燎巧妙利用自己的艺术家身份,将当下社会中熟视无睹的问题以艺术的方式呈现出来,使艺术获得了现实的能量。他的行为不是凭借想象所做出的文学化的表演,而是把真实生活片段变成了寓言。

也有人表示不解。有网友认为,艺术家耗费如此大的精力和时间,并没有呈现太多的意义。独立艺术批评家江因风,甚至毫不留情地表示:“如果这也是艺术,那么那个卖肾买iPhone的中学生就是艺术天才了。”

李燎,《消费》(Li Liao, Consumption),行为,现成物(工牌),2012

参考资料

80后潜伏富士康玩行为艺术:45天赚部iPad Mini: https://tech.huanqiu.com/article/9CaKrnJzpiZ

打工、赚钱、消费——李燎在富士康的45天:

https://www.sohu.com/a/192342805_197308

李燎,消费时代的矛盾与公平 | “愿你生活甜如蜜”: https://www.trueart.com/news/388471.html



行动是唯一反映人精神面貌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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