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随笔

今天下午爷爷走了，接到我爸的消息是下午6点25分，他让我有空回去看看大伯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那时候，我在和几个朋友开会，讨论工作，我惊叹了一声。我爸是两天前飞回去的，在那之前他陪了爷爷一个月。这个状态持续了半年了，他和大伯两个人一人一个月全职在家陪爷爷，又雇了个保姆，为给他送行。

我很少回爷爷家，但我爸每次来陪爷爷的这一个月内，我会回去几次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形式上完成一下孝道。上周，我爸给我发消息，说让我最近回去看看，他说爷爷持续高烧，感觉撑不过99岁生日了。爷爷生日是7.16。果然，言中。这半年来，爷爷的身体明显在下滑，前几个月回家，爷爷只是勉强搀扶着从卧室出来吃饭，这周一，他已经只能坐着轮椅出来吃流质，两腿站立都很困难。

除了爷爷身体可能撑不过生日外，我爸还告诉我，他7月6日回家，后面大伯接替一个月。我还纳闷儿，如果预测爷爷过不去这道坎，为什么还要这么着急回去呢？转念一想，老人的身体谁也说不准，也许就这么熬着熬着又过去了很久，我爸也不可能一直呆着等待他离开，所以维持了原计划让我大伯来接替。可没想到，6号我爸刚飞回家，8号爷爷就走了。

我很少参与家里这些事，也从未被要求。收到消息后过会儿给我爸回了个电话。他说，没事了，已经送到中日医院了，有空可以回去看看奶奶拉拉她手，还说他明天就飞回北京。我有点惊讶我爸的声音之冷静，就如同他前段时间让我打印文件那般淡淡叙述着。这份冷静和理性让我感到一丝孤独。相比爷爷肉身的离开，我爸的冷静带给我的影响大得多得多，直至此刻，所有工作都忙差不多了，世界已经沉睡下去，我还需要一些时间独自消化他的这份冷静。

爷爷在世的最后一段时间，我就见了两次，都是在最后一周。他无法站立，无法吃饭，无法说话，一切都在被人安排。我想起了Ting曾说的，生命最后的无尊严时刻。我就看着他，伸出的手除了帮助他站起，喂口流质外，给不了任何他可以自己掌握生命的尊严。我也带我女儿去见了爷爷，她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她还说爷爷奶奶卧室屋子里有臭味，然后就跑开了。我们都没有强制要求她履行那份孝道。我爸也说，没事，不用拉手。我爸和我说，看一次少一次了，我和我女儿说，随时可能是随后一次，周一我带女儿推门离开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件事，但也只停留在了想想。

过去半年长子和三子交替照顾爷爷，也消耗了很多精力。我爸60了，大伯70了，他们自身也都是处在生命最后阶段的老人，面对死亡，他们看见的不是担忧和不舍，而是明确的预期和具体的事务计算。我知道，对他们来说，过去半年的所有孝道工作都是为了在此刻能等到这样的结局。他们可能会哭，但也是早有准备的哭。爷爷的长寿，让原本炽热的亲情离别变成了白发人送白发人的相互理解，还有明明白白的事务安排。

我不知道我爸此刻在想什么。我看他晚上10点多发了个工作的朋友圈，显然心情未受到太大波动。几个月前，他已经嘱托我帮爷爷拿过去的影像素材做了个小片子，也不知道爷爷看了没有。我也不知道我爸在6号回家的时候有没有和爷爷告别，又说了些什么。

我很想知道爷爷在生命最后的阶段在想些什么，在感受些什么，到底想要什么。我无法和他对话。我爸很冷静，他对此早有预期。我回家的时候，身体也不怎么行的92岁的奶奶说，你看爷爷多难受，我爸说道：有什么，老了都是这样。我奶奶平时话多心机重，没事儿就骂人，儿子们多少都嫌她，所以想让她尽快闭嘴。

我不知道爷爷是怎么离开的，睡梦中，还是突然猝死，还是别的什么，我也不知道在那一刻他身边还有没有别的人。但我知道，爷爷奶奶虽然在一起70多年，但在人生最后这两年里，他们除了躺在一张床外，并没法真正在一起，所有的精力都需要维护自己的吃喝拉撒，好不容易攒点儿精力走过来想和我说两句话，往沙发上一坐就发现自己无法支撑坐姿，又走回了卧室。我也不知道爷爷除了遗嘱外，有没有真正把自己想说的话给说完，想做的事给做完，但我能感觉到，这些事情对照顾他们的人来说，其实并不太重要了。

现在还剩下我奶奶一个人。晚上，和朋友们工作完一起吃饭前，我出门打了个电话给奶奶家，让保姆把电话给奶奶听，这可能是多年来第一个给爷爷奶奶家打的电话。奶奶听不清楚，喊了半天，也不知道我是谁，还以为我是大伯，问我医院那边怎么样了。我也尝试跟她吆喝半天，她还是听不清，她说这电话是不是有问题然后准备挂断。我没能搞清楚爷爷到底在想什么。也没法帮助奶奶。我知道，之后的我，即便每天回去陪着奶奶等到她再离开，我也很难知道奶奶在想什么，因为我奶奶只会一遍遍地跟我骂家里任何她看不惯的人。

接下去，对照顾奶奶的人来说，新的挑战又开始了。对几位白发人来说，新的等待又将到来。

在带女儿倒数第二次回家看爷爷的时候，我跟我女儿说，爷爷生日还有两周，可能熬不过去了。6岁的女儿说，那也许可以等到生日的时候再死，就可以一起过了。也许，我爸的冷静和我女儿的天真，在那一刻已经会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