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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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Country for Old Men.

读书笔记一则

—读《纽约客》作家 Joseph Mitchell 的文学性新闻作品集《Up in the Old Hotel》

一、阅读进展回顾

1月11日:

这周的阅读计划我只完成了一半。全书30万英文字,1月初加入读书群之前,我已经读了40%,剩下的60%,约18万英文字,我本来打算十天读完,结果呢?从上周六到今天我只读了9万字。我以为有了组织的约束,阅读会更专注,效率也更高,可是长期形成的阅读惯性好难被改变,至少在新年第一周,我并没有因为加入读书群而读得更多。除去碎片化阅读,比如在手机上浏览体育新闻或推送的微信公众号文章,或越狱刷推特,每天我还会严肃阅读(几乎不包含简体中文内容)至少两三个小时,每小时三四千英文字。

1月26日:

从去年11月20号开始,截止到今年1月23日,断断续续,拖拖拉拉,这本书我读了90%,剩下的何时读完,顺其自然吧,我不好意思再将它写进阅读计划。

2月3日:

上周我没有提交阅读计划,因为我想把时间花在写作上。可我最终还是没办法写,就退而求其次继续读,1月31号之前,我悄悄读完了这本书剩下的10%,还打开 Joseph Mitchell 的另一本书,他早期的新闻作品集《My Ears Are Bent》,读了几十页。

二、一次失败的写作尝试

我想遵守群规在1月31号(周日)晚上九点之前,最多拖延至十点,写完读书笔记,可整个周日,我硬是一个字也没写。1月26日写完读书笔记的上半部分以后,整整七天我一个字也没写。

我缺乏自律,1月30号晚上我熬夜了,从十点多开始单曲循环 Rod Stewart 演唱的《Sailing》,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听到凌晨三点才睡。1月31号,我很晚才起床,简单地吃完“早午餐”,已是中午。没有一张安静的书桌的家,绝非久留之地,我迫切需要找到一个地方,可以不受干扰地阅读和写作,一刻也不能再等!老婆开始做午饭,我对她说不要再做我的饭,就背上双肩包(里面有手机、iPad、Kindle、充电宝和水杯)头也不回地出门。

我坐上九路公交,一路向西,前往“月亮湾”江滩湿地公园,那里有一家环境不错的咖啡馆,我在大众点评上发现的。我计划先在公园里散步,然后在恰当的时候,比如下午三点,消费一杯咖啡,坐下来写作。我在公园里走了两个小时,全程戴着耳机,单曲循环 Rod Stewart 的另一首歌《Downtown Train》。几乎是下午三点整,我准时找到那家咖啡馆,但没怎么犹豫就放弃了消费,不完全是因为我太穷,在需要掏几十块买一杯咖啡时,出现莫名的恐惧和颤栗,临阵脱逃。那个周日下午,我是真的决定去咖啡馆写作,可我还没有从糟糕的睡眠中恢复,脑袋昏昏沉沉,不在写作状态,进而丧失走进咖啡馆的底气和理由。

还有一个原因,咖啡馆的位置怪怪的,它在湿地公园的围墙外面,江堤下坡处一个院子里,院子门口挂着某建筑工程公司的招牌。我站在江堤上,打量院子里那栋厂房模样的建筑,它被改造成了运动场馆。手机地图告诉我,咖啡馆在厂房背后另一栋房子里,我需要走进院子,穿过停车场,再从厂房侧面经过,才能抵达它。其实我有迈开脚步,下坡,朝院子门口走,才走几步我就停下。我心乱如麻,这样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不太可能成为我固定的写作场所,人们似乎都开车过来,我背着双肩包,像个流浪汉,闯进去合适吗?或者,对我来说,写作难道不是一块遮羞布?我抱住它不放,用它掩饰我无业游民的真实身份。

我仓皇失措地逃离那里,破罐子破摔,又在街上游荡了两个小时。从正午到日落,一天当中最好的时辰,我完全放弃阅读和写作,孤魂野鬼一般在城市里穿行,手机的健康数据显示,那天我走了27139步。

三、关于这本书

1992年首次出版,汇集了 Joseph Mitchell 在《纽约客》上发表的全部作品,一共37篇,其中27篇非虚构,10篇虚构或半虚构,篇幅从数千字到数万字不等,超过半数的作品不超过一万字,他的代表作,篇幅最长的《Joe Gould’s Secret》约六万字。1940至1960年代,这些作品曾以其他形式出版,分别被收录在四本书里(均已绝版)。

Mitchell 负责撰写《纽约客》“人物”专栏,他锁定某个写作对象(一个人,一个群体,一个组织,或一家餐厅/酒吧),花费数周甚至数月和采访对象耗在一起,观察,倾听,然后用几千字写尽他们的前世今生。关于写作对象的选择,《纽约客》应该有要求,Mitchell 当然也有自己的偏好,他绝不考虑“三十五岁以下的女明星”,总是盯着六七十岁甚至更年长的孤独老人。

四、关于作者

Joseph Mitchell 不属于我们通常所说的“知名作家”,去年11月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他应该只在某些特定的圈子,比如那些怀有写作理想的新闻从业者中间,被阅读、谈论和崇拜。

1929年,21岁的 Mitchell 大学毕业,离开位于北卡罗来纳州的故乡,到纽约闯荡。他的第一份工作是 The World (一家报社)的见习记者,后来他跳槽,陆续在其他两家报社担任 feature writer(特稿/专题作家)。1938年,三十岁的 Mitchell 登陆《纽约客》,成为 staff writer,直到他1996年去世。

(“Staff Writer”这个词到底有没有精确对应的中文?我一直很纠结,姑且把它翻译成我生造的一个词:“授薪作家”,灵感来自“授薪律师”,即入行不久,需要律所发工资,处于行业食物链底端的律师。)

1964年9月26日,《纽约客》刊发了《Joe Gould’s Secret》,Mitchell 的最后一篇作品。接下来31年零6个月,几乎每个工作日,Mitchell 还是正常地去杂志社打卡上班,伏案写作,可惜未能发表新作品。Mitchell 活了88岁,他的文学生命终结于56岁。

即便如此,在《纽约客》雇佣的作家里,Mitchell 依然是重要而独特的存在,他已经绝版的书被上了年纪的读者珍藏—他们知道他的好,他的写作被杂志社的年轻作家们争相模仿—但从未被超越。Mitchell 的同事 Charles McGrath 曾高度评价他:Joseph Mitchell 和 E.B. White 或许是《纽约客》 有史以来最好的作家。(If Mitchell wasn’t the single best writer who ever appeared in The New Yorker, then it was a tie between him and E. B. White.)

Mitchell 数十年的“创作荒”令人费解,《纽约客》真是让人尊敬的雇主,尤其对于 Mitchell 这样曾做出杰出贡献的资深员工,杂志社的编辑认为再长的等待也值得,没有人催他写,给他施加绩效考核压力。对于 Mitchell 来说,漫长的记者和授薪作家生涯可能是一把双刃剑,《纽约客》给他发工资,他得以衣食无忧,安心写作;但不可避免地,《纽约客》又规范和限制他的写作行为,Mitchell 永远带着任务写作,不能像他喜欢的詹姆斯·乔伊斯那样,放纵文学天赋“胡乱地写”。

六万字的《Joe Gould’s Secret》也许耗尽了 Mitchell 的写作才华,或者,他已厌倦杂志社钦定的写作任务,非虚构新闻叙事,哪怕文学性再强,已不能承载他的文学野心(就像一篇读书笔记或者关于足疗的情感故事,不能承载我的文学野心)。他应该有尝试转型,跳出舒适区,开启全新的写作,但不怎么成功。Mitchell 的虚构作品寥寥无几,篇幅也偏短,唯一的亮点是《Old Mr. Flood》,它基于真实的人物和故事,算半虚构。

Mitchell 曾翻来覆去读《尤利西斯》,据说他一直在构思一部那样的巨著,只是直到去世也未能真正动笔。马克·吐温是他崇拜的另一个作家,他认为《密西西比河上的生活》(马克·吐温的代表作之一)是最伟大的文学作品。

五、我和这本书

要不是爆发新冠疫情,我不太可能知道这本书。因为疫情我认识一位叫 Lavender Au 的写作者,然后(间接地)通过她知道 Joseph Mitchell。

Lavender Au 是英国公民,一家小型科技媒体的驻华记者,她曾在北京某知名大学念书。2020年1月下旬,她去湖北十堰一位朋友家里过春节,恰逢疫情爆发,她被困在十堰。2020年2月初,她在《纽约书评》发表了一篇文章,讲述她亲历的疫情,文章在第一时间被我读到。我是《纽约书评》多年的读者,疫情期间我大量阅读相关新闻报道—读到她的文章几乎是必然。我住在襄阳,离十堰很近,我很兴奋,不敢相信有一位《纽约书评》的作者几乎就在我身边。我开始“人肉搜索” Lavender,挺顺利的,我找到她的手机号,加了她的微信。我这样介绍自己:《纽约书评》的普通读者,中年男,无业,阅读爱好者,一直幻想像卡夫卡和陀斯妥耶夫斯基那样写作……

2月上旬或中旬,在英国大使馆的帮助下,Lavender 成功脱困,她从十堰乘出租车前往武汉天河机场,搭乘国际航班返回英国。那时她还可以远程办公,为供职的媒体写了一篇“疫情如何影响物流”的专题报道,她把我当作采访对象,问了一些问题,如封城之后我如何买菜,能否收到快递或叫到外卖等。后来英国的疫情愈演愈烈,Lavender 没有办法回中国,她的工作受到影响,工资停发,幸好她可以靠自由撰稿获得一些收入。

我和 Lavender 聊起文学,虚荣心作祟,我把自己的 Kindle 书单截屏给她,炫耀我的阅读。看到书单里有 James Baldwin,Lavender 说:“他非常棒,我是他的铁杆粉丝!”Lavender 是英国的少数裔,可能这样的身份让她更容易对 James Baldwin 的写作产生共鸣。Lavender 提及她喜欢的另外两个作家:Janet Malcolm 和 Joan Didion,慷慨地把她们的电子书分享给我。

最重要的是,Lavender 向我推荐了网上图书馆 https://b-ok.cc,可以免费注册,无需多大花费即可海量下载,一夜之间,我坐拥一座藏书无限丰富的图书馆。截止到2020年底,我已经下载了400多本书(大部分是 Kindle 格式),我的阅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我偶尔通过 Kindle 商店买书,但好多书我买不起(原版英文书很贵),只能下载样章。

下载 Joseph Mitchell 的书有些偶然。2020年11月中旬某一天,我正在读 Janet Malcolm 的代表作《The Journalists and the Murderer》,书中一个不起眼的句子引起我的注意,那句话提到 Joseph Mitchell 和 Truman Capote(他的代表作是《冷血》),说他们作为写作者,如何幸运地遇到个性十足的 subject(采访对象),和自己的 subject 相辅相成,从而促成让人印象深刻的非虚构名篇。很神奇,2020年10月我刚好在《巴黎评论》上面读过 Truman Captoe 的访谈录,所以我没有放过那个不起眼的句子,开始人肉搜索 Joseph Mitchell……

六、Joseph Mitchell 的写作风格

后悔写下这个小标题,它摆在这里,逼迫我往下写,但我还是决定不写,理由如下:

1、离读书群规定的截稿时间不到一个小时,来不及写;

2、很难写,这部分是读书笔记的“硬核”,耗时耗力;

3、硬核内容,像学术论文,可能非常枯燥,多少人愿意读?

4、我只有本科学历,不会一本正经写论文;

5、我是谁?作为非母语读者,我处在从技术层面探讨这本书的合适位置吗?

6、就像孙悟空逃不脱如来佛的手掌心,这部分我再怎么写都将涉嫌抄袭书的前言(里面有作者写作风格的详尽介绍),不如不写;

7、今天我写了七个小时,累了;

8、写了七个小时,够了;

9、从来没有任何一家咖啡馆能够让我坐下来写七个小时,尽管消费20元,但我还是赚了,星巴克和肯德基去见鬼吧!

10、4000字的读书笔记,已经很长,不能再长。

终于凑够10个理由,谢谢你们的阅读!

2021年2月7日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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