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味 - 那些品嘗過才知道的箇中滋味

常見的好萊塢電影會有一種特性：情緒飽滿，就如同一張畫作一定要讓所有空白處都塗上顏色一樣。這樣的電影看完後，通常會有種泡在很強的張力場裡面的感覺。然而，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很快，飽滿過後，常只剩過於喧囂的寂寥感。

相較於這些情緒飽滿，張力也強的片，華人電影圈會給我一種相對不同的感覺。從楊德昌的《一一》，張艾嘉的《念念》，到現在的《孤味》，這裡面情感強烈衝突的場面不多，反而是那些留白的空間，那些情感內斂的表達，演員的一舉一動，甚至是一個眼神，都蘊含著一種沒有被說出口的關懷。這種情感的留白比較像中國的山水畫，它們呈現的是意境，也是畫背後更大的空白。

這種不經意的表露是令人動容的，導演沒有直接明示這裡有著什麼樣的情感或情緒，但是你能透過畫面或者不經意的小動作感覺到它，甚至浸潤在這之中。比如說，秀英在片中表達的是對丈夫的怨，但當秀英緩緩抽開抽屜，拿出那個裝滿回憶的盒子，裡面滿是當初丈夫寫給自己的信紙與相片時，我們瞬間就會知道，那段與丈夫的互動在她心裡佔了多重的分量。

這樣的片段，在整部戲中屢見不鮮。

《孤味》所講述的故事，不只是陳家的故事，所講述的可能也是大部分台灣人會經驗過的故事，以及那些故事背後種種的無奈、痛苦、分離、抑鬱、哀愁和遺憾，以及很多人生中的不完整。陳伯昌回來找秀英簽離婚協議書，走的時候連外套都忘記拿走的那一幕，以及在轉角遇到女兒時那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平時看似灑脫的阿青在問阿佳「我過世的時候，妳可以握著我的手嗎？」，或者在醫院說出的「我覺得爸過世了，我很難過」；又或者秀英終於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卻在最後一畫時遲疑；也或者是秀英看到阿眉時彼此臉上複雜的表情......。

即便已經看完電影回來打這篇文，在打下這些片段的時候，那種股感覺仍會回韻。它不是那種在那個當下給予震撼的強烈感受，後續的韻味卻是不斷。

或許不是整部電影，但我想只要是台灣人，必然對電影中某些場景不陌生。這些是我們的生活百態，而片名「孤味」兩字也是點題：孤味不只是「人生的味酸甘甜 春夏秋冬隨風去/清風目屎珠涙滴 花開花謝攏有味」這般面對命運時的無奈與堅韌感，同時也伴隨著一種孤單的意味。這是市井小民的調：人生無法規劃，人世間很多事常常未能照著自己的心意走，而這最平凡也最難面對。

看這部電影時，我常有一種某些很難被描寫，但是我們會很容易在自己身上與長輩和晚輩身上看到的某些經驗被描述出來。這些經驗像是潛伏在我們日常生活背後的暗流，那是很多under table的經驗，所以就自己個人的層面上，我很感謝導演將這部片給導了出來，以及演員們將這些經驗給演了出來。

對我來說，看這部片，流淚，那是一種我裡面的某些傷被看到，被演出來，然後像是終於有個出口了，這些under table的東西，終於被好好地說出來一樣的感覺。這些傷不是只是個人的，也有我們家族共有的，也可能是台灣的一部份人共有的感覺。觀看這部電影是一種很奇妙的療癒過程。

總之是，這是一部我會推薦身邊的人去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