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鼠办梁同志
灭鼠办梁同志

一个积极的悲观主义者,一个现实的理想主义者,一只仰望星空的猫。 专注、执著、坚韧、自知,全力以赴,永不懈怠。 人永远不可能打败时间,唯有创造,才是人与之作无谓抗衡的唯一途径。 不气馁,有召唤,爱自由。

巴塔哥尼亚,美丽的南方——(下)阿根廷El Chaltén

【原载于豆瓣:https://www.douban.com/note/709214593,作于2019年3月5日】

长途汽车从智利Puerto Natales缓缓驶出,仅仅四十五分钟便到达了阿智边境。乘客在这里需要下车两次,一次在智利边检站盖出境章,一次在阿根廷边检站盖入境章。

巴塔哥尼亚受西风带控制,安第斯山脉挡住了太平洋吹来的潮湿空气,因此其西麓潮湿寒冷,东麓则是干燥炎热,在阿根廷境内形成了世界第八大荒漠——巴塔哥尼亚荒漠。进入阿根廷境内,车窗外的风景逐渐变成了贫瘠的荒原。艳阳高照,气温回升。沿着贯穿阿根廷南北的著名的自驾游线路——40号公路一直向北,大约三个小时便抵达了小城El Calafate。

所谓“calafate”,是巴塔哥尼亚地区特产的一种类似蓝莓的小浆果的名字。El Calafate的主商业街上,随处可见售卖calafate果酱的纪念品商店。以当地特产水果的名字命名城市,让我不由得想起我国的两个地方——哈密,以及枣庄……(当然哈密应该是因城市而命名了水果)

作为百内背包徒步后的休整,我们在El Calafate停留了一天,来到这里最著名的景点莫雷诺冰川打卡。

莫雷诺冰川是从南巴塔哥尼亚冰原延伸下来的一条冰舌,其伸入阿根廷湖的前锋线宽5公里,冰墙平均高度有74米。

晚上,我们坐上大巴,前往阿根廷之行的主要目的地El Chaltén。El Chaltén被称为“阿根廷的徒步之都”,最知名的景色便是由菲茨罗伊峰、托雷峰及周围群峰组成的天际线,这条天际线正是户外品牌Patagonia的商标的灵感来源。如果说安第斯山脉是一条长长的熠熠闪光的珠宝项链,那么海拔3405米的菲茨罗伊峰就是上面最璀璨夺目的那一颗钻石。

从El Calafate去往El Chaltén,订车票时一定要选择靠左侧窗户的座位,菲茨罗伊的天际线会清晰地浮现在公路左边广阔荒原的尽头,像一座灯塔一样,指引着这条攀登者的朝圣之路。路程的最后一段,公路笔直地向着菲茨罗伊天际线延伸,组成了许多巴塔哥尼亚的照片中都会出现的经典构图,如果是自驾游的话一定记得要下车拍一张!

El Chaltén朝圣之路。(图片来自网络)

El Chaltén小镇坐落在群山脚下,两条河的夹角中间,东边在河的对岸竖着一面看上去十分诱人的垂直岩壁(上面也确实有一些运动攀的线路),往西看托雷峰和菲茨罗伊峰就近在眼前,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众多的徒步路线就以小镇的边缘为起点。

El Chaltén小镇全景。左边托雷峰和菲茨罗伊峰隐藏在云雾背后。

小镇有两条主街,街两旁基本上只有四种买卖:旅舍、餐厅、超市和户外店。在其中一条街上,竖立着一个普通攀登者的木雕。第一次见到把岩塞、机械塞、主锁、8字结、8字环都雕出来的雕塑作品!攀登,就是El Chaltén的灵魂。

El Chaltén,攀登者的家。

我们会在El Chaltén住四天,因为特别想去三湖(Laguna de los Tres)看菲茨罗伊的日出,所以计划是这样的:第一天上山,在Campamento Poincenot扎营(更靠近三湖的营地Campamento Rio Blanco已关闭),无需预约,先到先得;第二天起大早看日出,随后走回El Chaltén;第三天单日往返托雷湖(Laguna Torre)看托雷峰;第四天留作天气机动,备选的徒步路线是能看到托雷峰、菲茨罗伊峰全景的Pliegue Tumbado。

El Chaltén徒步地图。这里显示的路线距离也完全是混乱不准确的,仅供批判性参考。阿根廷和智利长期以来在南巴塔哥尼亚冰原区域都存在着领土争议,因此图上的国界线才会呈现如此诡异的形状。

为了减少走回头路,我们第一天没有直接从小镇开走(上图中B-C-D线),而是先请旅舍前台帮我们订了一辆摆渡车,坐到镇子北边的Hosteria El Pilar,从上图中I线进山,还能顺便观赏“白石”冰川(Glaciar Piedras Blancas)。因为任务比较轻松,我们中午左右才出发。El Chaltén的炎炎夏日,最高温度高达29度,烈日当头,万里无云。好在这条路线大部分时间是在树林中穿行,阳光并不算太强烈。

然而我们马上就发现了新的问题:毛毛虫!进入树林以后,突然出现了很多黑色的毛毛虫在地上“固拥”,还有好多被晒成干的毛毛虫尸体挺在地上。停下脚步竖起耳朵,还能听见树林里轻微的“啪啪”声,应该是毛毛虫从树上掉落在草丛里的声音,想到徒步步道也在“轰炸”范围内,不禁令人毛骨悚然!我们只好硬着头皮快走,走到开阔地带时,两个人互相检查一下对方身上包上没有沦陷,没有其它办法。再往后走,道路两旁经过一片片灌木丛,我恐惧地发现,树枝上一串一串挂满了黑色的毛毛虫!!就像一把把小刷子一样!步道很窄,有时只容一人通过,两边就是这些挂满了毛毛虫的灌木丛!第一次发现这个事实的那一刻,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后来这一场景成了我们闭上眼睛反复出现的恐怖记忆。

因为毛毛虫的存在,这条很简单的徒步路线让我们走得提心吊胆,最担心的是:营地会不会也闹虫灾?那样的话我宁愿放弃扎营,直接走到三湖旁边,披着睡袋坐上一宿。幸运的是,尽管营地在一片高大的树林中间,地上的毛毛虫要少很多——不过搭起帐篷钻进去休息刚刚五分钟,内帐的外表面就爬上来了两只,实在是无可奈何……

从营地上到三湖只有2公里的路程,但最后1公里比较陡,有400米的爬升。我们傍晚趁着天暗之前先上去踩点,正好赶上斜阳缓缓下沉,隐藏到山体背后的时刻。第二天凌晨,为了不错过日出过程中的任何一刻,我们四点半早早从营地出发(事后发现不用出发这么早,五点出发就行),五点半到达三湖,此时天空尚还笼罩于黑暗之中。事先查好的日出时间是六点四十,大概在六点半左右,伴随着众人的欢呼声,菲茨罗伊的尖顶开始被今天的第一缕阳光染红!随后,被染红的区域逐渐向下扩张,延伸到山下的雪坡,整条天际线的岩石表面都被柔和的橘红色的光所覆盖。这是整个日出最为壮美的一幕,也是我此生见过的最为震撼人心的日出场景,感动得人说不出话来,只想跪倒在这绝美的画面面前。最终,到了六点五十五,山体被打成耀眼的金黄色,三湖旁边的几个小土坡也被阳光点亮。

如果说百内三塔是雄姿英发的三名哨兵,那么菲茨罗伊就是我见过的最妖娆动人的天边曲线。Tommy Caldwell和Alex Honnold于2014年耗时五天沿着这条天际线完成了人类首次七峰连穿的壮举,并拍成了电影《A Line Across the Sky》。我对菲茨罗伊、对巴塔哥尼亚的向往,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一山四吃”,菲茨罗伊的日出、午间、傍晚与黑夜。

我把整个日出过程做成了一个短视频,欢迎观看:YouTube: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8HJqbmZp8Q;优酷:https://v.youku.com/v_show/id_XNDA1ODc4NzE4NA.html

“Chaltén”一词在巴塔哥尼亚当地的土著语言Tehuelche语中意为“冒烟的山”,El Chaltén小镇得其名恐怕就是因为菲茨罗伊的峰顶经常笼罩在云雾中,像冒烟的火山口一样。我们看日出的这天天空中万里无云,看来是非常幸运了。

看完日出,沿B-C-D线返回El Chaltén,一路上进山方向游人如织。略去不表。

第三天沿A线前往托雷湖,天公依然作美,虽然偶尔有云飘到山尖,但大部分时间里我们都能欣赏到托雷峰的全貌。不过回程的路上,云层开始不断加厚,托雷峰就逐渐消失在云雾当中了。

托雷峰前托雷湖。

托雷峰因为它陡峭的岩壁、利刃般的外形和严酷的天气条件成为了许多攀登者的终极梦想,也使它成为了巴塔哥尼亚最难攀登的山峰之一。托雷峰的攀登史充满了戏剧性的争议、冲突和传奇,反映了一代代攀登者之间理念与价值观的演化和分裂。人类的无知与无畏、渺小与伟大都不断地在这座山峰的舞台上上演着。

这里岔个题,来讲一讲托雷峰的攀登史。

1959年,意大利登山家Cesare Maestri宣称自己从东北面登顶了托雷峰。然而,他的同伴在下撤过程中不幸被雪崩卷走,遗体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他们唯一的一台相机,因此这次登顶没有留下任何证明,登山界也传出了质疑声。1970年,意大利另一名登山家Carlo Mauri再度挑战托雷峰失败,看着这座由大片冰雪和陡峭岩石组成的巨塔,他发回电报说:“看上去托雷峰不可能登顶。”这等于是在公开质疑Maestri。Maestri被激怒了,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为了“报复”,Maestri重返托雷峰,还用直升机运来了一台用来往墙上打膨胀螺栓的空气压缩机和大量汽油。Maestri在托雷峰东南面的岩壁上打进了四百多个挂片,最终爬到了山顶下60米,岩壁的尽头。托雷峰的山尖是一大片被称为“冰蘑菇”的冰坨,Maestri说那些冰雪并不是山本身的一部分,因此宣布完成了攀登,这条路线从此被叫做“压缩机”路线。

此线一出,一片哗然。登山界纷纷指责Maestri不顾登山伦理,“霸王硬上弓”,甚至有登山家评论说,Maestri“强暴了这座山峰”。一时间,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里需要解释一下,并不是说往墙壁上打挂片这个行为本身不可接受,而是打挂片一般只是用来通过没有任何天然保护(如裂缝)的岩壁路段。在有天然保护的地方,攀登者应该使用对岩壁伤害较小的岩塞、岩楔,路线的选择应当尽量减少不得不打的膨胀螺栓(挂片)的数量。而“压缩机”路线则完全无视天然保护的位置,直接用挂片在“不可能岩壁”上造出了一架天梯。

然而讽刺的是,尽管人人喊打,攀爬难度较低的“压缩机”路线依然吸引了大批攀登者趋之若鹜地前去攀爬。除此之外,托雷峰主要的攀登路线只有一条:西面的Ragni路线,在这条路线上攀登者要面对大量不稳定的积雪冰霜,危险系数高得多。随后的时间里,在登顶的诱惑下,托雷峰超过95%的攀登都是通过“压缩机”路线完成的。截至2012年,不通过“压缩机”路线成功登顶的次数居然总共只有22次。

2012年1月,来自美国的Hayden Kennedy和加拿大的Jason Kruk没有使用Maestri的挂片,从东南面登顶了托雷峰。在下降过程中,他们自行拆除了至少120个Maestri的挂片,从而掐断了后人再次攀爬“压缩机”路线的可能。他们的做法在攀登社区中引起了不小的争议,他们甚至在回到El Chaltén之后很快遭到逮捕(想象一下,如果两个阿根廷人跑到优胜美地拆了一条知名线路的挂片,会怎么样?)。

“压缩机”路线过度使用暴力的工业化机器,破坏了“终极梦想之峰”的原始状态,是否应当拆除?但同时,它作为一条对更多攀登者更加“友好”的路线,作为攀登史的遗产和见证,是否应当保留?两个个体攀登者是否有权力决定他人“应该”如何攀爬一座山峰?甚至,这里面还扯上了欧美攀登者对拉美世界的傲慢……

2012年底到2013年初,由于“压缩机”路线被拆除,更因为极端干旱天气导致冰霜大量减少,有超过140人通过西面的Ragni路线登顶了托雷峰,其中Markus Pucher甚至完成了首次单人无保护攀登(不满足于在完美天气条件下沿着他人已经踩实的路线登顶,这哥们儿2014年又单枪匹马无保护爬了一次,而且是在人迹全无的暴风雪中——这是我读过的最惊人的攀登报告)。然而攀登界关于“压缩机”路线的争论还会一直继续下去。只有托雷峰依然在狂风暴雪中岿然不动,静静地观看着人世间的喧闹与虚无,仿佛它便是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那块顽石。遥遥望去,它永远在对人类竖起中指。

故事讲完了,言归正传。

托雷峰虽然难爬,前往托雷湖的徒步路线却无比好走,单程9公里,没有多少爬升,而且毛毛虫也少了很多。早知这条路线这么容易,其实完全可以第二天从营地直接沿G-A线走到托雷湖再返回镇子,能够节省一天的时间。对日出有执念的话,可以选择在托雷湖边的营地Campamento De Agostini(地图上未标)再住一晚,观看托雷峰的日出。

第四天,已经完成了主要任务的我们还是决定按原计划去走F线Pliegue Tumbado。按地图数据这条路线会有900米左右的海拔爬升,最后爬到一个小山包顶上观赏三百六十度全景。一路上步道都在缓慢爬升,但走得并不是很累。然而过了某一个时刻,我们突然惊骇地发现步道上的毛毛虫数量开始骤然增多,两侧树枝上挂得比第一天还要满!往远看,绿色的的树丛中夹杂着大量灰白色的死枝,很有可能都是被毛毛虫吃光的。犹疑中再往前走了几步,步道上已经无处下脚。(下面照片可能引起不适)

……

纠结了十几分钟,看着后面一队队徒步者若无其事地从毛毛虫堆中穿过(还中途停下来跟毛毛虫自拍),最终意志力还是难敌生理反应,我们决定下撤,同时用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说:反正今天托雷峰和菲茨罗伊峰也被云雾遮住,上去了估计也看不到什么……

F线Pliegue Tumbado步道起点处还有另外两条特别短的徒步路线去往观景台(兼观鹰台)Mirador Los Cóndores和Mirador Las Águilas,抬头看鹰,低头俯瞰El Chaltén,托雷峰和菲茨罗伊峰是天边的背景,非常推荐顺路一去。

最后,不得不提一句阿根廷的“国菜”——烤牛排,实在是惊艳!谚云:阿根廷有三宝,牛排、探戈、足球好。据说阿根廷平均每人每年要消耗100公斤的牛肉!我们在阿根廷几乎每天吃一顿牛排,质量最差的一块牛排也比我之前吃过的最好的牛排更好。而且价格相当便宜,一人一块牛排吃到撑,共享一道前菜,再点一杯小酒,在El Chaltén人均只要不到20美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则更便宜,10到15美金就能打住。曾经沧海难为水,六宫粉黛无颜色,今年再也不想吃牛排了……

阿根廷烤牛排。

巴塔哥尼亚,美丽的南方。雄鹰飞过处,是攀登者的天堂。希望下次,顶峰再见。

你是我错乱之爱

一个无法指认的方向

那分明是永不能到达

那是美丽的南方

——木马乐队《美丽的南方》

布宜诺斯艾利斯博卡区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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