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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走走|她的故事與妳同行

113 | 尋找小花梅

此報導微信原文已遭刪除,因涉及重大公共議題,作者授權本站全文轉載。
文/馬薩、鐵木、TM
(原文發佈於2022年2月14日)
作者鐵木、馬薩為前調查記者,徐州政府2月7日發布通報稱「楊某俠」就是「小花梅」,兩人自發決定前往查核此消息。(圖片截自原報導)

此報導微信原文已遭刪除,因涉及重大公共議題,作者授權本站全文轉載。

2022年2月10日徐州市委市政府聯合調查組稱,經部、省、市公安機關對楊某俠、花某英(小花梅同母異父妹妹)與普某瑪(已去世,小花梅母親)生前遺物進行DNA檢驗比對,認定楊某俠即是小花梅。

對話小花梅同母異父妹妹花某英。以下是對話實錄(對話時間2022年2月12日16點):

問:徐州方面是怎麼找到你的,是電話還是現場?
答:人找來的,大概一個禮拜前,來了三個人。晚上11點到我家門口給我打電話,我都睡著了。他們說是派出所的,有點事想瞭解一下,就帶我到了鎮上派出所。他們問我是不是有一個姐姐失蹤了,姐姐叫什麼名字,剛開始還問了我有什麼親戚,我就把我的小姨小舅的資訊給了他們。
問:他們當時有給你看視頻嗎?
答:沒有。就說那個可能是你姐,就這樣說的。
問:後來警方告訴你DNA鑑定結果了嗎?
答:沒有,他們沒有告訴我。
問:你姐姐是哪一年出生的,有印象嗎?
答:我不知道她是哪一年出生的,但是我媽和我說過,我姐比我大9歲。
問:你是哪一年的?
答:我是1988年出生的。
問:那你應該對你姐姐有印象啊。
答:沒有什麼印象,我大概7歲的時候她就嫁過去保山了,我都不記得她的樣子,後來她第二次回來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我媽跟我說的有一個姐比我大9歲,還有一個印象就是她用的雨傘不是爛了嗎?她就用那個布給我做過一個花裙子,然後其他的都不記得了。
問:做裙子是什麼時候?
答:應該是還沒出嫁的時候。
問:你讀書到幾年級?
答:我讀到5年級。
問:你姐姐去江蘇的時候,你在家嗎?
答:那個時候我就記得我媽說是我媽的親戚帶走的,然後是帶到什麼地方去,她也不是很清楚。
問:她有沒有往家裡寫過信?
答:在我的印象裡面是沒有。走了就走了,我媽就是說找不到了現在失聯了這事也不知道咋辦。
問:沒有嘗試過尋找嗎?
答:反正她就說想找帶走她的那個人(桑某妞),她聽別人說是那個人回來過,但是她一次都沒見過,所以就問不到。
問:徐州警方說提取了你的DNA,是怎麼提取的?
答:他們也沒說要拿去做比較,就直接就說需要抽弄點我的血,在我的手指上扎了一下。
問:還提取了你母親生前的遺物,是什麼?
答:我媽給我留的一件衣服他們拿走了。
問:是一件什麼樣的衣服?
答:就是我們那裡的民族服裝,用漢語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基本上都是我媽禮拜天去教堂時候穿的。
問:你出去打工,還帶著媽媽的衣服。
答:我媽去世後我拿回來的,我就她那一件衣服,她沒走之前給我的,所以我就留個念想。
問:你媽媽最後的情況怎麼樣?
答:2019年4月份到10月份,我媽病重,我就回來照顧她了。她得的是食道癌,很痛苦,吃東西是吃不下去,食道那裡給堵住了,吃一點吐一點,後來連水都喝不下去了,打針連血管都找不到了,等於活活餓死了。
問:你後來看到那個視頻了嗎?
答:看到了。
問:你感覺是你的姐姐嗎?
答:我感覺不出來,讓我用肉眼去看的話,我絕對沒辦法。
問:聽口音呢?
答:她口音不是很清楚,也聽不出來。
問:如果徐州警方已經認定她就是你姐姐了,你有什麼想法?
答:如果確定是我姐的話,我肯定想去看一下。
問:他們(徐州警方)現在和你聯繫了嗎?
答:沒跟我聯繫。
問:你們現在在周口靠什麼為生?
答:我現在沒有上班,我老公賺錢,他是跑外賣的。
最後,花某英問了一個問題——
「如果他們江蘇那邊的人說是確認了我姐的話,我能跟他們要求看DNA嗎?」

小花梅是誰?

如果不是這份徐州官方通報,在小花梅出生的村落,在跟隨改嫁的母親生活過的另一個村落,她的鄰居、兒時玩伴、老支書(支部書記)、她的舅舅、堂弟、表弟,都遺忘了她的模樣。現在,他們仔細看著視頻中被鐵鍊拴身的「八孩女子」,耐心辨識她說話的口音,比對她的五官、眼神,卻無法確認,視頻中的楊某俠就是小花梅。

他們能回想起來的小花梅的模樣只是她小時候有一張白白胖胖的臉。他們努力想起的過去,卻呈現出小花梅、她的母親、她的生父及其三個繼父,曾經在怒江邊碧落雪山深處的悲苦人生。

在子里甲鄉亞古村

怒江州福貢縣子里甲鄉亞古村,位於怒江邊,是一個傈僳族村落,村裡現有469戶人家,部分人口是近年從附近村落搬遷來的。2020年1月通車的「美麗公路」就從村邊通過。依靠便捷的公路和近年實施的扶貧措施,亞古村民的生活已明顯得到改善。

2022年2月,兩位前調查記者前往雲南省怒江州的亞古村尋找小花梅。(鐵木提供)

2022年2月7日,徐州發佈通告稱,警方通過查閱戶籍底冊,組織亞古村村幹部及村民比對照片、口音,確定楊某俠原名為小花梅。

木娜是土生土長的亞古村人,她現在的家在亞古村主街的中段,之前她家在亞古小學旁邊,離小花梅家很近,「我們差不多就是鄰居」,木娜說,「小花梅是隨母親從匹河鄉改嫁到亞古村的,她來這裡後還上過小學,經常從我們家門前經過,我們沒有過多交往,但那時候,她是正常的,後來聽說她從保山回來就有點不正常了」。

木娜看了兩遍鐵鍊女的視頻,又把手機湊近耳邊仔細聽,「這個說話的口音聽不出是我們這邊的,長相也認不出來」。

木娜也是傈僳族,平常講傈僳語。

小花梅就讀的亞谷完全小學。(鐵木提供)

南安建村村幹部劉秀珍也不能確定鐵鍊女是本地口音,我們離開後,她又反復聽了很多遍,然後發來微信說「有點像彝族口音。」

今年68歲的于羅四在1992年至1996年期間任亞古村村長,小花梅母親普桑瑪的第三任丈夫是他老婆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小舅子。有這層關係,他一直叫小花梅為「阿花」。

「阿花小時候腦子沒病,後來嫁去保山那邊,回來後有點不正常了」。老村長于羅四說。「她洗被子,就把整個被子放進盆子裡洗,不把裡面的棉花拿出來。應該是在保山那邊受了什麼刺激。」

小花梅從保山返回後的反常舉動也得到亞古村木匠桑開益的證實,2022年2月10日,他在自家的宅基地上建新房,他已得知鐵鍊女和小花梅的事,看視頻的時候說鐵鍊女和小花梅的臉型有點相似。但他旁邊的女人並沒附和這一說法,「太多年過去了,我們認不出來了。」她轉頭對桑開益說:「你喝了酒,就別亂說啊!」

小花梅舅舅一邊喝酒,一邊指認鐵鍊女就是小花梅。(鐵木提供)

小花梅曾經的家在山坡上,一個名為三瑪付的女子帶我們走過雜草叢生的泥濘小路,指著一片廢墟說,她的家是這裡。

在靠近南安建村美麗公路邊的山坡上,曾經因拐賣婦女被判刑的娜某言如今寄居在一間借來的簡易房裡,向我們抱怨沒有依靠的生活。她「認不得」鐵鍊女,也對「小花梅」毫無印象。當有人提及她拐賣婦女的過往時,就再也不願交談,除了說「記不得」,然後在警惕中沉默。

匹河鄉普洛村

小花梅出生地是雲南怒江州福貢縣匹河鄉普洛村麻子一窩村民小組,這個村落位於海拔1900餘米的高寒之地,一條水泥路與外界相連。沿著曲折狹窄的山道蜿蜒而上,內心充滿恐高感。

「普桑瑪已經死了三年多了,她是得了食道癌死的」。普洛村一位村幹部說。

普桑瑪是小花梅的母親,這個女人的一生充滿坎坷與悲苦。

她跟麻子一窩村民小組的思羅子結婚後生下小花梅。思羅子是一位在鐵房幹活的打鐵人,雖然收入很低,但還能維持基本的生活。人們已無法記得關於思羅子這個人的更多詳情,只是說他是個好人,後來掉進怒江淹死了。有人說他是見義勇為救落水兒童時淹死的,也有人說他打魚時失足落水的。普桑瑪的弟弟、小花梅的舅舅李永元說,「思羅子就是淹死在怒江,具體怎麼淹死的,誰也不知道。」

思羅子落水而亡的悲劇,也造就了普桑瑪和小花梅的人生悲劇。因生活所迫,普桑瑪帶著年幼的小花梅,搬到亞古村,嫁給比她年長許多的亞古村村民恒益占,生下了小花梅同母異父的妹妹花某英。

普桑瑪嫁過四個男人,這四個男人都相繼死去。小花梅失蹤後,她經常哭訴:我女兒不見了,找不到了。

在普桑瑪人生最後的日子裡,她搬回老家普洛村麻子一窩村民小組獨自居住,她每天都喝很多酒,然後在酒後哭泣。

在她離世的前,她的另一個女兒花某英從河南周口回來照顧她,2019年,母親死後她便離開了。

普桑瑪的弟弟李永元說,他姐姐死的很難受,食道癌讓她無法進食,「也肯定惦念再也沒見到的另一個女兒」,他說。今年58歲的李永元至今獨身,他確認不了視頻中的鐵鍊女就是自己的外甥女,他也無法準確說出小花梅是哪年出生的。

桑碧生是小花梅的堂弟,他之前已看過被鐵鍊拴身的女子的視頻,他說那是徐州過來的員警發給他的,他們在2022年2月6日晚上22點52分當面互相加了微信。「無論被鐵鍊拴著、生8個孩子的女人是誰,幹這個事的不是人」,他說。

我們離開的時候,徐州警方還在怒江走村進戶繼續工作。

手記:跟所有人一樣,我們也想得到真相

一、緣起

2月7日徐州警方發佈資訊說「豐縣生育八孩女子」(以下簡稱八孩母)是雲南怒江福貢縣人,我立即把消息轉給了怒江的朋友H,並請他幫忙核實。

然後馬薩留言說,這事兒值得咱們去一趟。我立即贊同。

2022年2月,兩位前調查記者前往雲南省怒江州的亞古村尋找小花梅。(鐵木提供)

我對怒江有感情,從2005年第一次徒步「最後的馬幫茶道」進入獨龍江,到後來怒江建壩的連署,到2007年9月一個月內三進怒江,其中還在獨龍江被困了一個星期,再到後來政府搞「三區三州」深度扶貧,都有深度的參與和探訪。

在我眼裡,怒江最大的特點有兩個。一個是窮,窮到沒朋友的那種窮,在精準扶貧之前,如果說雲南其他地方都在隨著社會的發展而有所改觀,但是怒江卻見不到明顯的痕跡,囿於交通和地形地貌,這裡的很多東西都出不去,城鎮化需要巨量的資金,更難;一個是美,美到無法言說的那種美,原始的高山峽谷,三江並流,極其豐富的生物多樣性以及民族民俗文化。

對於外人,領略怒江之美的人更多,體悟怒江之窮的人很少。

由於感冒,我無法乘坐公共交通,只能自駕車,沿途出了一點小狀況,耽擱了大約一個小時,到大理收費站接上了馬薩和TM。

車上我們再一次明確了此行的目的,第一,福貢縣亞古村到底有沒有一個小花梅;第二,如果有,小花梅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至於小花梅是不是八孩母,實話說,這超出我們的調查能力範圍,是無法做出判斷的。

此前網上輿情洶湧,我們雖然憤怒,但也沒有逞情緒的口舌之快。徐州警方被放在火上煎烤,現在突然指向雲南,我們能做的,就是在地的事實核查。

這是一次老媒體人自願自發自費的事實核查行動,內心深處,大概還有一點點對行業舊時光的救贖。

二、初探

2月8日,正月初八,晚7點,我們抵達六庫。

朋友H安排了晚飯,烤羊排,喝一種38度的石斛酒。席間話題圍繞「小花梅」展開,另一作陪的小朋友是個90後傈僳族,他說他的四個姐姐,都嫁到了山東。在很多年前,這裡的女子外嫁現象,非常普遍。

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六庫鎮(Public Domain)

這一日早晨,當地福貢警方也派員去亞古村做了調查,並邀請了當地融媒體全程拍攝。但是直到晚上,並未有任何資訊露出。

我從縣政府的朋友得到的消息是:小花梅確實是亞古村人,小花梅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妹妹,目前徐州警方調取了八孩母和小花梅的妹妹的DNA進行檢測對比。

所以到這裡,還不能確定八孩母就是小花梅。

地圖上看了一下,亞古村就在219國道邊,距離六庫100多公里,車程2小時。

下半場,朋友H喊來另一位朋友,說明早安排他的弟兄帶我們直奔亞古村委會,找村主任瞭解情況,然後再上山找其他線索。

感覺這個調查輕而易舉。是夜,大家既痛心又開心,四個人喝了6瓶半石斛酒,都醉了。

次日早,H告知了兩個消息。一個是當地政府已經下了輿情管控的命令,昨晚的朋友不能帶我們前行;一個是進入福貢縣必須持48小時核酸報告,否則無法進入。

無奈,我們臨時去了怒江州人民醫院做檢測。

這對我個人意義重大,因為自疫情以來,我尚未做過任何一次核酸,自詡是「一個完整的人」。馬薩記錄了這一重要的時刻,說為了尋找小花梅而破防,值了。

午飯後馬薩說有北京的自媒體朋友也正趕過來,就是後來大家都知道的李良華同學。良華算是供職於一家醫療媒體,出的是公差。

良華曾於多家媒體從事深度報導,非常健談,甫一見面,既將共識的調查報導江湖上的兄弟姐妹們梳理了一個遍。

有他的加入,我想是有力地充實了我們隊伍。

我們沿著219國道向福貢縣出發,途徑唯一的防疫站匹河鄉防疫站,檢查人員僅僅看了健康碼和行程碼,並未過問核酸檢測情況,我有點小失落。

219國道是目前中國最長,並且唯一總里程超過10000公里的國道。起點是新疆阿勒泰,終點是廣西東興,經新疆、西藏、雲南、廣西四省,號稱「海拔最高、道路最險、環境最惡劣」。

從州府六庫到最裡面的貢山縣丙中洛,僅長286公里,是219國道中緊沿著怒江行走的一部分,左邊是高黎貢山,右邊是碧羅雪山,這是目前大峽谷唯一的對外通道。在過去的20年裡,我聽聞了這條路上無數的事故,落石、泥石流、塌方,每一次都有人因此喪生,但是峽谷裡的人要出來別無選擇。

2019年年底,雲南的一家大型國企投入近69億元,將原來的老路擴建成為二級公路標準,成為現在的「美麗公路」,將原來8小時的車程縮短一半。

9日下午3時,我們抵達亞古村。亞古村村口就是一間教堂,大門緊閉,非常顯眼。此前曾有在當地常年從事社區工作的花花叮囑我,進入傈僳族和怒族的這些村寨,一定要遵守當地的一些習俗,比如雙手握手,吃飯前等主人的禱告等等。

亞古村的教堂。2022年2月,兩位前調查記者前往雲南省怒江州的亞古村尋找小花梅。(鐵木提供)

我們吃過午飯,隨即前往村委會。村委會設在一片異地搬遷的新樓裡,和全怒江州異地搬遷的樓房相似,這些樓外表呈明黃色,飾以傈僳族怒族等特色棕色紋飾,並都立有大標語「感恩共產黨,感謝總書記」。

對於怒江這種98%的國土面積都是高山峽谷的地方來說,異地搬遷應該是最好的脫貧方法。於是從扶貧攻堅以來,整個怒江州先後有10萬餘人從山上搬進了樓房,占全州人口的五分之一。

亞古村委會只有兩個工作人員,詢問得知村主任和支書都不在,打電話也不接,估計是這兩天被各種電話詢問,一看是外地號碼,已經有防備之心。

本來預料中極其簡單的求證,變得有些複雜起來。

是夜宿福貢。舊年的氣氛未去,夜空裡煙花絢爛。如果小花梅沒有離開福貢,還應該沉浸在這年味之中。

三、再探

傈僳族女性(Steve Evans @Wikipedia/CC BY 2.0)

10日早,我翻出小花梅的視頻,仔細看了幾遍,其中語言模糊部分,我覺得和怒江本地人的口音相似。此前有網友說讓她說一段傈僳語,不就立即破案了嗎?

我把視頻發給了一些傈僳族朋友,請他們辨認視頻中女子的語言是否是傈僳語。

小花梅持續發酵,期間不斷有朋友傳資訊來。其中一個比較有價值,就是2001年新華網轉載了《滇池晨報》的一篇報導,裡面提到亞古村支書報警本村有兩人走失,後警方出動在保山市的芒寬鎮解救了二人,同時將南安建村的娜某,子里甲村的娜某,以及亞古村的車某三個人販子抓獲。

我們決定從週邊先入手,瞭解一下當年這個地區的婦女被拐賣情況。此時,「先生製造」專訪陳業強的文章已經刷屏,裡面提供了大量有價值的資訊,有興趣瞭解這些的朋友,可自行搜索。

如果沒有小花梅這件事兒,陳業強的那本《怒江傈僳族婦女跨省婚姻遷移研究》估計都沒什麼人關注。

看來,人類學家和調查記者才是近親。另,小花梅事件發酵到現在,也就是這個「先生製造」出了這麼一篇相對嚴肅的文章。媒體境況,大概也就這樣了。

還是花花幫助了我們,找到了南安建村宗教科的劉老師。我把視頻拿給她看,她辨認女子的口音,不是傈僳語,也不是怒族語。

她簡單地介紹了20年前當地的女子外嫁情況,和陳業強說的差不多。不過因為在當地獲取不到尊嚴,很多女子後來也陸續返鄉,有的甚至帶著孩子跑回來,在這邊找個人繼續嫁了,大部分也不用領結婚證。

拐賣的事情也挺多,她們村子就有個人販子娜某,前述新華網的新聞裡的人物。劉幫我們找到了電話,我們輾轉找過去,在219國道旁邊半山的板房裡,我們見到了她,如今已經60多歲,一心想著讓政府補貼建她的新房子,欲聊當年往事,她立即緘口不言。

想一想時過境遷這麼多年,放在眼下的場景,誰還會提這種往事,也就釋然。

聽說我到了南安建村,H給我發來幾個字,「中國的南安建,世界的俄柯洛」,說這是怒江州脫貧攻堅最為堅硬艱苦的兩個村子。村民都是「住著木楞房,窩在窮山坡。掙錢無門路,兩眼無光芒」,工作組窮盡了辦法和手段,才將一部分搬下山,一部分人蓋上新房。

下午一些朋友陸續傳來消息,說無法辨認視頻中女子的語言,但是肯定不是傈僳語和怒族語。劉老師後來給我發資訊,說可能是彝族話。

其實這個環節是我一個耿耿於懷的,如果徐州方面懷疑八孩母就是福貢的小花梅,在她神志清醒(假設她真的有精神障礙)的時候,找個當地人用傈僳語通個電話,從語言上不是很容易鑑定嗎?

四、證實

我們決定採取最笨的辦法,就是回到亞古村一家一家去走訪。

亞古村雖然是一個村,但是因為緊鄰219國道,往來商客頻繁,主街上還有酒店和KTV。

亞古村一景。2022年2月,兩位前調查記者前往雲南省怒江州的亞古村尋找小花梅。(鐵木提供)

現在回頭看徐州方面的第三次發佈,有一句是「以亞古村為重點,擴大多個鄉鎮調查走訪,並發佈協查通告」,「還組織幹部比照照片、口音」,事實上亞古村就一條主街,人流也都集中在這裡,我們先從商店和飯店的老闆開始,打探情況,無人知曉視頻中女子,也都否認有人來調查過。

徐州發佈裡的這個說法,既草率又官僚。

久尋無果,正絕望想要再去村委會硬闖時,路邊一削薑片的大姐引起我們注意,馬薩說再問問這個吧。

我把視頻拿給她看,她說不認識,我說知道小花梅不,她立即打開了話匣子。

早年她就借住在現在的亞古完小旁邊,小花梅經常到她那裡玩,印象中「胖乎乎」的。我們蹲在門口聊天的時候,兩名身穿夾克帶手包的男子轉過了街角,顯然他們是從徐州來的,也正和我們一樣在做調查。

這位木大姐對小花梅的家世頗為瞭解,說她的媽媽名字叫做普桑瑪,80年代從匹河鄉普洛村帶著小花梅改嫁過來,前夫系溺水而死,在亞古和改嫁的丈夫又生了一個妹妹,第二任丈夫去世後又改嫁了兩次,送走四任丈夫後,三年前她也孤獨死去。

隨後我們探訪了小花梅曾經的房子舊址,現在已經荒草叢生。在舊址下面道路旁的一處正在施工的民房裡,又遇到了普桑瑪生前的鄰居。

這哥們顯然是喝多了,指著視頻裡的女子說,就是她就是她。他媳婦在旁邊則不停打斷他,你一個喝多了的人胡說什麼。

這是在我們所有走訪中(包括後來她的舅舅等)唯一指認小花梅即是鐵鍊女之人,但顯然無法採信。

至此,我終於發了一條朋友圈,亞古村確實有個小花梅。

很多人留言,是不是就是八孩母,我說不能確定。

終於找到了小花梅,心情轉好,走回街上準備去老支書家拜訪,孰料一輛警車正好停在街心,三位民警一看我們是陌生人,上前例行盤問登記,我們積極配合,倒也無大礙。但是良華兄弟看到民警,憑藉多年調查記者的經驗,轉頭連夜開車跑回了保山。

中國的調查記者多年來形成的與公權力的「貓鼠遊戲」的思維,已經根深蒂固甚至杯弓蛇影,我深表理解。

老支書的印象裡,沒有什麼小花梅,大家都喊她阿花,是個圓滾滾的小姑娘,小時候未見智力有什麼障礙。但是流傳甚廣的是,小花梅94年嫁到了保山,據說遭到了前夫的毆打,回來後精神有些失常,洗衣服的時候把棉被帶著棉花一起洗了。

這是目前唯一被多人證實小花梅可能有精神障礙的說法。

老支書回憶的另一個細節是,普桑瑪嗜酒如命。自從小花梅走失後,夫妻二人經常念叨女兒死了,女兒死了,整日借酒澆愁。為了喝酒,把田地抵押了出去,最後,把房子拆掉木材賣了換酒。

當日晚,徐州警方發佈了第四份通報,說經過DNA對比,小花梅確系八孩母。

但是網路上依舊輿情洶湧,更多人和我說,到底該不該相信徐州方面的話,並表述徐州這個場面陷入了塔西倫陷阱。

五、親人

喝醉的小花梅舅舅,是唯一指認鐵鍊女就是小花梅的人。(鐵木提供)

確定了小花梅是真實存在的,徐州方面說DNA能對得上,小花梅就是八孩母。那除了那個妹妹,小花梅在世間還有沒有其他親人?

11日早,我們奔赴小花梅的出生地——匹河鄉普洛村,尋找小花梅還在世的親人。

到村委會說明來意,他們派了一個年輕的武裝幹事陪我們去小花梅的姨媽家走訪,也就是普桑瑪的姐姐家。

路上小幹事接到了一個電話,是徐州調查組打來的,請他陪他們去一趟麻子一窩村。小幹事說正陪另一撥人去探訪,對方詢問我們的身份,我通過免提(擴音)告訴他們,是來救援的。對方無話。

我心裡其實很想和他們聊聊,他們的工作的進度,以及這件事情的各種。

小花梅的姨媽家無人,我們在山下找到了正在幫鄰居修葺房屋的表弟。

對於小花梅,表弟幾乎沒有任何印象,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她比他大2、3歲。表弟是1980年生。這是目前所有走訪中唯二能夠明確給出小花梅的年齡範圍的表述(另一個是她的妹妹的表述,小花梅比她大9歲,而她是1988年生)。

她的舅舅李永元58歲,讀書到初中,會寫字,至今單身,他說這村子周邊有50多個光棍,討不到老婆。他介紹說家中有5姐弟,小花梅的媽媽排行老二。小花梅的的親生父親思羅子就住在麻子一窩村,是打鐵廠的臨時工人,在某一年的6月份,下河游泳溺水而亡。隨後媽媽帶領小花梅改嫁到亞古村。

由於亞古村與普洛村相隔10多公里,道路難行,此後交往很少。

據他們瞭解,小花梅走失後,也曾嘗試報警,無果。而此次抓到的人販子桑某妞,也正是普洛村人。至於桑某妞是如何與小花梅溝通並未經父母同意就帶走的,無人知曉。

桑碧生是李永元的侄子,在他的手機上,我看到2月6日晚上10時52分,江蘇一名盧姓警官加了他的微信。而此前一天,江蘇警方走訪了李永元,並請他辨認視頻中的女子。

事實上,他們之中沒有任何人能辨認出來那個帶著鐵鍊的女子,是不是他們的親人小花梅。

我把徐州方面最新的發佈消息轉給了桑碧生,他才知道,那就是他的姐姐。

編按:本文作者鐵木、馬薩為前調查記者,徐州政府2月7日發布通報稱「楊某俠」就是「小花梅」,兩人自發決定前往查核此消息,並將結果發表於微信公眾號「路的另一邊」,原文現已遭刪除,由鐵木授權《世界走走》轉載。更多調查行動側記,參考這裡

 【本文原刊於《世界走走》:尋找小花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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