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程洋
莊程洋

台灣人。所以捍衛自由、改革民主與追求獨立。

我對獨派當前處境之展望與行動 ,沒有明確的答案

(编辑过)
此文為受邀至公投護台灣聯盟【建國怎麼走系列線上講座第一場|獨派當前處境之展望與行動】分享的底稿。近期許多台灣民族主義者針對時局提出許多看法,突然感受到泛建國派(比起意涵為「脫中獨立」的「獨派」,我比較喜歡稱呼/自稱為「建國派」)似乎已經開始對明年1月的總統選戰做準備。但要做什麼準備?為了什麼目標?現在戰情仍不明朗,我也沒有先見之明,亦無法提出什麼創見,也就與大家分享我本身的思考。

羅宜召集人邀請我來分享,是因為我去年針對個別議題分享自己的看法。但活動前我與羅宜說,我不想討論單一議題,現在應該是建國派回頭去重新認識戰場的時刻。每每重新觀照現實,我必定會重探台灣民族主義者過往至今,各種介入現實的思考,這就是獨派世界觀的建構過程。古今參照的過程中,前輩的抉擇會提醒自己該關照的眼前的哪部分現實條件、並且某些原則不能輕易放棄,因為確實激發且鞏固了廣大民眾的建國意志。因此我會先非常簡化地爬梳將台灣民族主義者的世界觀,再來問:對廣大民眾來說,現在還有「主張獨立建國的獨派」嗎?

台灣民族主義者的典型世界觀是:我們要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因為追求台灣獨立的人,由於追求「自決」、意識到我們必須捍衛我們自己的生活方式的人越來越多,而台灣人對自己的處境,有越來越清晰、越豐富的自我覺察,因此產生越豐富且複雜願景,例如:我們要一個主權獨立且「多元族群」的「民族」國家;又更多的或許是:我們要一個主權獨立且「多元族群」的「北歐式資本主義」的民族國家。

每個自認是台灣民族主義者的人,都可以在「我們要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這句話當中加上更多「形容詞」,但也會認為這些「形容詞」若要落實,必須要一個獨立國家才能鞏固。

但也有人並未添加「形容詞」,而是在「國家」這個詞上加上註解,例如註解:為「台澎金馬個別關稅領域The Separate Customs Territory of Taiwan, Penghu, Kinmen and Matsu」(台灣加入WTO的身份);或:目前為「中華民國(台灣)REPUBLIC OF CHINA(TAIWAN)」(本土政權執政時對世界的自稱);還是,目前為「中華台北Chinese Taipei」(台灣運動員參與國際賽事的身份)。但是會強調,這些註腳都是過渡,是不可接受的現狀。

台灣民族主義者們的世界觀,就是這麼分歧,會有辯論,也會互相攻訐,但仍是帶來正面影響,擴大了人民對台灣民族的認識及信心。

第二個問題是:對廣大民眾來說,現在還有「主張獨立建國的獨派嗎?」,也不用想得太複雜,目前「主張獨立建國的共和國」這個主張,幾乎消失在廣大的公共輿論裡頭了。雖然我們會自我安慰:絕大多數的台灣民眾,都希望維持(不被中國統治的)現狀,另外中研院每幾年的民調,似乎認同自己是台灣人的比率也佔六成上下,但除此之外,我們仍並未開始討論制憲獨立的政治議程。什麼叫做有討論?例如蘇格蘭民族黨。支持台灣建國獨立的群眾一向都很在意自己擁護的政黨,是不是有啟動這個政治議程。

自1966年彭明敏在台灣自救宣言提出「重新制定憲法」、1988年吳淑珍在立法院提出台灣獨立與制憲的主張[1]、鄭南榕在其雜誌刊登許世楷的「台灣新憲法草案」、1991年民進黨通過台獨黨綱,一路到陳水扁執政,台灣似乎將隨著第三波民主化成為新興獨立國家。但沒有,本土政權執政後,台灣民族主義者的政治議程備受全民及美、中檢視,陳水扁面對少數執政的局勢,和美國支持「維持現狀」的態度,陳水扁以各種凸顯台灣主權獨立的政治行動與各方拉扯,但其實陳水扁執政八年的台灣人認同也在4成上下。之後的馬英九以經促統,力推兩岸共同市場整合,其實也就是開大門讓中國軟實力進門,想要形成兩岸簽訂和平協議的民意。隨後蔡英文嘗試阻斷或化解中國的「軟實力」(透過吸引跟說服去使台灣內部形成對中國有利的的行為或認知),例如各種投資、惠台措施、或收買知名度高的人物向中國表忠等;發展應對中國「銳實力」[2]的制度(是指使用「硬實力」手段追求類似「軟實力」的目標),例如軍機進入台灣防空識別區,片面改變原本軍機不跨越海峽中線的現狀,展現武力的同時,也使中國更有利於發動對台攻擊;承受中國「硬實力」(軍事力量)的進犯,如中國資訊作戰部隊對台灣發動攻擊,駭入火車站的電子佈告欄。蔡政府也發展軍備,以應對未來中國可能發動的侵略。美、中之間對蔡政府的各種表態及行動,似乎能合理化蔡政府的「維持現狀」是一個理想路線?這就讓我想起了「警察不動、我們不動」這句話:因為警察不會衝過來,所以我們站在原地就好?而這又與「和平保台」有何差異?

本土政權對任何可能被美、中解讀為圖謀建國獨立的行動,懷抱一個相對保留的態度。如2018年東奧正名公投。因我當時在外圍協助,曾聽聞一個說法:中國政府來訊,若蔡政府公開支持,將不惜杯葛台灣運動員參與奧林匹亞。當時台灣民意並無壓倒性的支持正名,我猜測當時的主事者也不一定能自信認為,如果中國杯葛,將會激起台灣人的同仇敵愾,另外若政府公開表態但公投並未通過,是否會被國際解讀「台灣民意並不支持脫中獨立」。後續資深建國運動者發動的喜樂島公投,亦無疾而終,簡而言之,縱使有媒體通路、社會聲望及動員資源,仍無法使台灣民眾推動台灣獨立的運動。

之後常聽見許多前輩或同志批評蔡政府並未把握有利台灣的國際局勢,但我也想到,若喜樂島公投是發動在2018年後、甚至2019年反送中後,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果?但這不也是我們整天在想的問題:到底何時是建國制憲的好時機?

在動態賽局裡頭,所有「好時機」的判斷都是後見之明,身在局中的行動者,僅能盡可能掌握情報,去預判對手的下一步,並務實地規劃能使自己可以主動開創更有利條件、並使對手破局的策略,改變戰場條件。

我想回到之前「台灣民族主義者的世界觀」,最後一句話是:我們要一個主權獨立且「多元族群」的「北歐式資本主義」的民族國家。這個最新近的願景被提出,是許多人研判現狀後,基於本身的價值選擇,而得出的共同體想像。這是好幾代的台灣人的集體創造,反映了台灣人對己過去的挖掘,及當前處境的論斷,指引未來的進路。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代表獨立建國的政治目標有更多支持主權獨立、民主自由及社會平等的各領域賢達擁護。我們可以回想,二二八及接續其後的三月屠殺時我們有多少這樣的社會菁英被屠殺?使我們忘記自己的過去、無法掌握當下,更不可能提出對未來的計畫。

但對未來提出計畫,不只是需要思想。沒有主體性的意識,總會把台灣人認作「棋子」。但台灣人真的能有一個共同計畫?並且完成它?舉兩個與我不太認同但能彰顯台灣人集體意志與實踐的龐大組織:使製程代工變成本身利基的台積電,與使眾生平等價值能夠組織性實踐的慈濟。

我們必須回應台灣人的需求,提出更清晰的願景,更重要的是使人們在實際的合作中培養信任,而自然會對我們自己更有信心。這只能從這種組織實踐中產生。

但若建國派的主張若無法與其他價值及實踐結合,就無法與更多台灣人結合。我認為這是思考怠惰的結果,也是中國期待的結果:台灣人無法將多元價值在民主的環境裡,形成一個集體的政治議程,而無法使台灣民族與中國民族有更大差異。

另外由於歷史趨勢就是往更多元、平等及自由的世界前進,過去因為各種意識形態被壓迫的身份、族群或是社群,都希望能被多數人正視自己所遭受的苦難,並希望在正義原則下,自己能被政治體制妥善對待。民族主義者的挑戰,就必須去正視共同體內部各種受壓迫者,認清任一個人都可以是我們命運共同體的一員,在越來越貼近日常且難以察覺的認同選擇中,讓人選擇去成為一個台灣人。例如前陣子的疫苗之亂,對具有政治意識的人而言就是一種認同選擇,但本質上仍是希望自己與親友能保持健康不因此身故的願望,建國派如何對此議論,闡明想法使大眾認識我們的主張是對所有台灣人有利,就是挑戰。解決生存壓迫,金援去解決當然是一個方法,但保守、落伍與封建的敵國也是大撒幣在做。我們必須善用我們唯一的優勢:生活在我們想要爭取的人身邊,對他們處境的理解,一同面對困境,他們將對「共同體」有所體會,而不再相信中國民族偉大復興的謊言。

現今困難的點在於:越來越難分辨哪些意見是為了共同體的未來設想,但我想有幾個點提出來讓大家討論:

1.         不符比例被放大的特定資訊:我們必須攝取熱量,但過多就是變成垃圾,這些一時間佔盡媒體版面的花邊消息就是,例如最近的爆料公社的辦桌議題,有趣,甚至可以深入討論,但讓公民花太多時間關注。

2.         對政治人物的「失焦」檢視:我不用「放大檢視」是因為本來就可以放大檢視政治人物的某處,但若放大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就會又讓民眾捲入無關施政的地方,林智堅之後對論文案的追打是,突出張善政酒醉駕車卻不突出張沒有鄭文燦的應變能力也是。目前政治人物或是公關團隊,會去閃避或是對焦會讓自己或對方失分的議題,這些議題可能是不重要的枝微末節,甚至就是假的,只是想要透過負面觀感,使民眾厭惡特定人物或黨派。這使公共討論無法對焦在政策本身。

3.         對議題團體無差別的敵視:台灣民主體制的進步都有賴於議題團體在外施壓,甚至引導政治工作者擬定政治議程。但自蔡英文上任後,對執政黨的批評都可能使支持者認為議題團體在修理民進黨。作為曾在議題團體工作過的我來說,我不反對對議題團體的訴求的質疑,畢竟議題團體之間仍有差異,歡迎細細檢視這些訴求。但將議題團體打成鐵板一塊去攻擊,這就正中中國下懷,因為議題團體無法收編,只能瓦解,而現階段的處境是全面的邊緣化,甚至在主流媒體上曝光,也只是被標成「民間團體」。而民進黨從執政後早已離民間團體越來越遠,但也透過一群所謂民進黨內的「左膠」去與議題團體接觸。但本土政黨逐漸喪失與民間團體合作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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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公佈時為前副總統陳建仁出任蔡英文政府的最後一任閣揆之日,全部閣員名單公佈前我在臉書寫著:

陳建仁能否營造有利於2024年選戰的政治穩定局面與社會正面輿論,我實在沒有信心,所以陳建仁該做的事,就是直接改寫戰場的遊戲規則,以他本身的信仰與學養,去重新劃定政治的尺度,讓清廉勤政愛鄉土的口號落地。因此一群有地方行政經驗的野百合入閣,是必然的佈局。

在這樣的戰場設定下,進步本土的黨外與民間,更重要的是要在價值下去站穩立場,而不是只是被動地站在民進黨的旗幟下去支援民進黨的攻守。最近看見推特一堆這種「讓民進黨最大化」的言論大行其道,任何對民進黨的批評都被認為有問題(剛剛看到甚至有匿名粉專在檢討相對獨派的匿名粉專),這種言論就是在害民進黨。

倒不如認真守備各種議題,讓對方在製造議題、發動議題的時候,能夠及時反應,成為哨兵,讓對方直接撞牆癱瘓還比較實在。不要再當民進黨的側翼了,要做就做游擊隊,自主性的發動散佈在戰場當中,創造對友軍有利的條件。這也是烏俄戰爭的告訴我們的事情。

這種事情太陽花世代早就做過,那時候網民每個議題都想要插上一兩句話去說馬英九不是,所以都會去了解各種議題,使各種相對進步的政治目標獲得大眾的矚目與支持。現在看見某些網民,完全只跟著民進黨攻擊或是防守的議題在動,真的很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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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粗淺的想法,為己不為公記錄下來。

[1] 維基條目:吳淑珍,原始資料為:曾建元,《台灣制憲與中國制憲-啟蒙與歷史的辯證》

[2] 錢有發言權 學者籲警惕中國銳實力,https://www.rti.org.tw/news/view/id/2148128,中央廣播電台,2022-10-21。黃兆年教授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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