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歐洲 番外）雨

2017-06-16

我最討厭下雨了，更討厭下雨的時候要出門。一想到地上濕漉漉的，無論怎麼打傘，怎麼踮著腳找不坑窪的地方走，無論是坐公交車還是坐私家車，怎麼的都會弄濕。如果是全濕了也還好，最討厭要濕不濕，要乾不乾的尷尬局面。馬路兩邊的樹幹，本來對我來說就很惡心，濕了的話就更惡心了。每次下雨，我都只能直視前方，斜著雨傘擋住那些不願意看的東西，路上如果恰好還有些垃圾，尤其是塑料袋快餐盒一類的，走路對我來說就是一場酷刑。人多路窄，尤其是類似香港這樣的地方，傘撞傘，人撞人，真真像海底里一群沙丁魚。更別提下雨前的悶熱，就好像在水底被掐住脖子，呼吸不過來。再別提下雨前那些有可能出現的蟲子大軍，能把我嚇的瑟瑟發抖。

所以我一直往北跑。熱是熱，冷是冷，乾燥，清爽。四季分明，不像在南方，一年到頭都那樣，樹綠著，草綠著，一個不小心就過了春夏秋冬而沒有知覺。

呆在德國第二年的時候終於見過雪，是我從小的願望，睡一覺醒來世界全白了。見過瞬息萬變的天氣，前半分鐘晴天萬里，後半分鐘開始砸冰雹，拳頭大小，第一次見的時候，我還在往山下走，完全沒有可以躲的地方。經歷過漫長的陰冷冬天，一兩個月沒有太陽。偏偏不怎麼見過雨。我說的雨，不是那種歐洲的雨，傘都不用打，一個連帽衫就可以解決，完全不濕身。是那種國內南方特有的夏天的雨。伴隨著打雷和閃電，然後一陣悶熱，突然嘩啦啦的下來，打到身上生疼，空氣里都能聞到水的味道。搬到德國南部之後，這樣的雨多了起來。空氣里瀰漫著一股小時候的氣息：泥土的味道；樹葉被曬了好幾天，被雨水澆了之後，那種曖昧的，生死不明的味道。我總想起小時候外婆說的話，被太陽曬太久的植物不宜澆水，要等傍晚，太陽已經慢慢下山，不那麼熱辣了，才能澆水。所以我擔心，這些花草樹木，扛得住歐洲這種，一下子三四天萬里無雲陽光燦爛曬到8 9點，突然又下起了的雨麼。

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歐洲的植物，從來是沒人管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沒人管，反正路邊野草堆里就能長出玫瑰來，完全沒人打理的灌木叢4月也能躥出鬱金香。我家樓下牆角的繡毬花是一年一年定期的開，櫻花和木蘭，走著走著就能看見誰家院子里或者馬路邊孤零零的幾棵，他們不講究的開，我也不講究的拍。我覺得植物們是不討厭雨的，甭管是什麼情況下來的雨，我心裡都給他們腦補小學課文語氣的os：嘩啦啦，下雨啦，快喝呀，快長呀。

但是我不討厭打雷。雷聲是夏天的雨才有的專屬伴奏，從遠方稀稀疏疏的傳過來，突然在屋頂上轟隆一下。每一次聽到雷聲，就好像回到我小時候的家。我躺在床上，肚子上蓋著毛巾被的一角，無所事事的看著小說或者閒書。那會兒，電腦和電視都是要關掉的。這種時候，院子里，馬路上沒什麼聲音，不像太陽很好的時候，總能聽到媽媽叫孩子回家的喊聲，或者孩子們在跑鬧的笑聲，或者女人們聊八卦，男人們打電話的聲音。很安靜很安靜雨天下午，世界就剩下我一個人，睡的特別香。

長大之後，離家很遠之後，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個成年人之後，感覺到生活的重量，才會回想起那些小時候，下著雨，打著雷，理所當然無所事事的日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那樣的日子，我們都回不去了。所以又突然喜歡起這種夏天的雨，雖然比起國內的南方，歐洲的規模還是太小了。可是每當這種時候，我都會跑到浴室，那裡有一個斜著的閣樓大窗戶。往上一推開，夏天的氣息撲面而來，混雜著泥土的香味，混雜的一些小雨滴，混雜著雷聲和依稀的鳥叫聲，混雜一閃而過的小時候的記憶，心裡軟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