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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黑暗,有话不吐不快。

所谓“道歉”,以及另一种“鸡同鸭讲”

有一种“鸡同鸭讲”,来源于价值观的差异。你推崇的东西和我推崇的不一样,所以同样问题做出不同选择。如果争论谁对谁错,必然是平行辩论。

还有一种“鸡同鸭讲”。价值观可能足够相近,但没搞清彼此为什么要对话,所以说出的话根本不入耳。

我是读梁教授的这篇文章突然醒悟到的,因为我一般都赞同他在香港时事上的见解,但这一篇读完却很不舒服。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原因有二。

  1. 梁教授通篇都没有明确表达对机场殴打事件受害者的同情/歉意。他的“痛心”更多是对于抗争的局势感到惋惜。我作为大陆出身的人,会“感同身受”地因为受害者被全然忽略而感到受伤。
  2. 即便梁教授再三声明他无意为加害者开脱,但他的分析,包括他对所引用的道歉声明的选择,还是给我一种为加害者开脱的感觉。(这里涉及到割不割席的问题,就不展开了。)

所以读完文章,我的第一感觉是,呵,还是为了洗地。文章下很多回应或明或暗也是这种观点。

但我又不太愿意相信梁教授是一个会洗地的人。这不是对于他人格的评价,毕竟我不认识他;而是拜读了他的《香港第一课》形成的印象。那他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呢?其实很简单,就在他文章的最后一句:

你可以不同情,但希望你能花多一点点的时间,尝试理解后面的事情的全貌。

明白了,这篇文章和他的《香港第一课》一样,是为了让不了解香港时事的人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的。难怪他不提受害者:前情提要不需要透露本集剧情。对于了解事情来龙去脉的人,梁教授大概会写一篇不一样的文章,比如是不是为了“大义”而忽略个人,与对自由民主的追求完全背道而驰。(或者这个道理如此浅显,根本不值得去写。)

可是写来龙去脉给不了解香港时事的人的时候也有取舍的。比如对于那三把火梁教授有详细的论述;而他提到示威者们的“道歉”却不做出什么评论。最让我啼笑皆非的是,哪怕梁教授选出来的是“道歉”里比较诚恳的,这些“道歉”离诚恳也还差得远了。引用一个回应:

[...] 在机场暴力事件后示威者所公布的道歉信中无一向被打者道歉,只认 “冲动了”,即便当时的环境下应激和过激可以被理解,在事后的道歉中总该体现的是自我检讨后的结果了吧?[...]

梁教授看不出这些“道歉”并不诚恳吗?我无从得知。但不重要,因为这些“道歉”本身不够诚恳的原因,也正是梁教授介绍事情来龙去脉时做出如此取舍的原因。

可以有阴谋论的视角:这些“道歉”的措辞一大部分我已经在连登提前看到了。而那儿从一开始就有推卸责任的言论。文宣组可能选了一些至少看似有理有据的加工一下就成了现在的“道歉”。引用一个回应:

[...] 警察卧底煽动暴力、警察滥权不受监管、林郑月娥在毁灭香港,冲突责任全在邪恶的他们。[...]

或者也可以不那么阴谋论。这些“道歉”,不管是不是解读成“推卸责任”,其实是为了补救民心。我们(代替加害者)“道歉”,所以请不要停止支持我们。

我凭什么妄自揣度示威者们是为了补救民心(而不是真心认错)呢?因为正如上文引用里提到的,这些“道歉”根本提都不提被殴打的受害者。它们的受众,是香港民众,是机场旅客,但不是被私刑殴打的那两个人。如果真心觉得给民众和旅客制造麻烦是错了,怎么会不觉得私刑殴打也是错了呢?(如果您觉得可以同时秉持这两种观念,那下文恐怕显得太偏激了。)

补救民心这件事,无法直接评判高尚或者下流——“功利”可能是最好的概括(实难找到中立的词语),因为对“补救民心”本身难以做出笼统的道德判断。暴政者也可以用小恩小惠做同样的事情。在这个语境里,是否应该补救民心,为了什么补救民心,做什么补救人心,这些问题才能有实际的判断。

可是道歉——道歉恰恰不应该是“功利”的。道歉是因为我错了,我把我的负罪和改过的决心表达给对方,请求对方的原谅而不是更多;原谅与否是对方的选择。有了“功利”,有了补救人心的目的,就不是道歉了,是操弄。

所以请不要说这些是“道歉”。我们应该心知肚明,这些是标语,是文宣,是公关,是 propaganda 。它们不是道歉。它们恐怕比没有道歉还要恶劣。任何的“谅解”(谁的“谅解”?)都只能是某些人的私下勾结:麻烦我一两次就算了,动用一两次私刑就算了,下不为例!而至于被私刑的受害者——谁需要他们的谅解!

这不是否定整场的抗争运动;而是否定伪善。关于伪善又会是一个长长长长的讨论,一不留神就陷入 whataboutism (“那你们还”论?) 的陷阱里……在这个语境里,重要的是,不能用伪善来对抗政府的伪善。伪善能对抗什么?我不知道。“道歉”者们意识到这伪善的成分吗?我也不知道。

但是“伪善”并不是我对梁教授文章的评价。梁教授并没有试图把这篇文章矫饰成道歉。他只是告诉读者这三把火是之前发生的事情,它们影响了后来发生的事情,希望读者能接受这个解释。这是一种观点,我相信很真诚。既然是观点,那么论据自然要有取舍。但是为什么要写这样的观点给不了解香港时事的人读呢?因为要争取民心、争取不了解香港时事的人的理解。这种“功利”无可指责—— fair game, to state the obvious,公平的很。不同意这个解释的人自可给出不同意的理由。“对于私刑的拒不道歉和政府没有关系了吧——这么大的道德污点,我无力支持”就可以是这样一种理由。观点的碰撞本来就是交流的应有之义。

而我的难以下咽是因为梁教授没有开宗明义地说,这篇文章的重点不是道歉,也不是为了谴责动用私刑的加害者;这篇文章只是对殴打事件给出一种解释,如果你接受那么请继续支持运动。所以是我误会了——我下意识里在这篇文章里寻找道歉,寻找对私刑和对伪善的批判,以消除我的愤慨抑或是恐惧。找不到的时候我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呵,这是洗地。你看,“鸡同鸭讲”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发生了。

当然,以上都是我个人的揣度。如果有误解或者冒犯,“诛心”绝非我本意——只是想提醒在争吵的、原本可能都支持抗争的各位,本可以有效交流的事情,有时并不需要“鸡同鸭讲”。直来直往地说就好了:

“有人被打了,但是请支持 / 继续支持我们!因为……”

“……那你是不是要先讲清楚打人为什么错了?不然没法听你说下去。”

然后如果没有拂袖而去的话,我们才能开始真的讨论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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