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黑 第四章·吵闹

屏幕里，主持人明显愣了一下。在确认顾海兮的目光依旧温和后，他轻咳了一声，转而继续问起作品的有关事宜起来。顾海兮也没有继续作出强硬的姿态，很自然地与主持人讨论着。两人不时的笑声令刚刚像是战争宣言的一幕如同沸腾前水面上的气泡，因为燃烧被突然打断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店长，我们有一批书被扣了，就是上次学生们拜托您带的书。还有，咖啡豆的供应商说下次可能会涨价。”年轻的店员走过来对凯特轻声说。由于吧台前的客人——国立临冬大学的一群学生常客——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女孩正想对没有做出反应的店长再重复一遍时，对方笑着转过头来说:“我知道了，没关系，我来想办法。你去忙吧。”虽然得到了坏消息，但店长似乎心情不错，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书橱淡淡的阴影下好像鸽子飞过天际，看起来轻松又快活。

年轻的女店员也觉得舒畅了一些，便去和吧台的同事一起冲咖啡了。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书店里只有吧台上坐着的一群学生。他们似乎和店长很熟悉，每次到店里时，如果客人不多，店长就会把书店里的音乐换成他们带来的歌剧——次数多了，连店员们也能够哼唱几句简单的段落了，为首的肤色黝黑的男生也会礼貌地冲店长点头问好。

“那个主持人……他是曾君对吧?他可真无聊，我还想听顾导演继续说说呢。”肤色黝黑的男生喝着咖啡，冲着电视里的主持人做了个鬼脸。他穿着浆好的白衬衫，即使坐姿舒展也如同正在安然修整的猎豹一样。

“得了吧，你看他慌张的样子!他从来都是这样，还是好好地去做他的煽情故事会去吧。”

“他再继续问下去，估计节目接着就得掐了。”身边的男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嗤笑起来。

“为了打破这堵墙而做这一切……那她为什么不自己继续讲呢?我看顾海兮导演很配合的样子。不过是又想给自己的作品宣传所以营造一个清醒的形象，又想不去得罪人罢了。”一直在角落里看书的男生抬起头来说。他的嗓音并不高，但是声音如同斩过水流的刀锋一样，令吧台前说笑的人们都回头望着他。

“所以你觉得她应该怎么做?继续讲下去吗?”一开始发言的男生打量了一下清瘦的男生——他刚刚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转过身来——他的皮肤是不健康的苍白，令人有些担心那张脸，连带着那双像是正要溶解在水中的墨一样的浅黑色眼睛会一下子消失掉。

清瘦的男生耸了耸肩，手指还搭在那本连外层的包书纸都已经磨旧了的书上。

“玩笑话说说就行了。顾导演如果这么做，可能等待着她的就是被委员会请去谈话了。我不希望她这么做，我还想看那部舞台剧呢。”于是豹子一样的男生昂起头，抬高了音量说道。

“懦夫。”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懦夫，廖源。”清瘦的男生的声音一直都平静而且清晰，但凹陷的眼眶里却像是烧着火，“你敢讲刚刚那些话，不过是因为你父母的地位，然而到头来你也只能到这种程度。所以你对顾海兮，对所谓的’清醒的人’的期待也就到此为止了。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胆小鬼。”

名叫廖源的男生挑起了眉毛，声音却低放低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位同学?”他一字一顿地讲完了最后四个字，又想起什么来似的问:“哦，或许你不介意去外面对着别人也讲一下这些话?”他笑起来，英俊的脸上写着嘲讽。

“怎么，你以为我不敢吗?”男生因为清瘦而凸起的颧骨蒙着一层红色，好像他眼睛里的火烧到了脸上，“你以为这个城市里的人都像你一样可以过着毫不费力的日子，不费力到只是讲一句节目太无聊都可以让你兴奋?”他的声音终于激动起来。那只捏着书脊的手上骨节凸起，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

廖源的脸色阴沉下来，他身旁的男生伸手拉住他——之前，凯特从清瘦的男生身后的书柜里走出来拍了拍手，笑道:“先生们，看在满屋子书的份上，我们不要高声喧哗吵醒了前辈们的美梦。我也很想听听顾导演继续说下去，但是，比起一个人说什么，我们更应该看看她会做什么，不是吗?”凯特这时才注意到，年轻的女店员正直直地盯着清瘦的男生，恐惧和忧虑像是密密麻麻的爬山虎，盘踞在她苍白瘦小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