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泉
楊泉

史學博士,記者、學者、商人、經理人。逐水草而居。

我的大私校經驗(2) 幹架

男孩多講義氣,容易團聚結義,人際關係自然形成一種權力結構,也就是幫派。又因為這年紀血氣方剛,會想用暴力解決問題,一旦順利解決,可以在人際權力結構中得到高位。這麼一來,就更會增長幹架的機率了。

我在台灣的私校教學經驗中,有普通高中,也有高商、家商、高工。不論在任何學校,都會出現霸凌、幫派、吸毒和打架。霸凌在女孩居多的商科學校比較容易出現,而工業學校比較常出現的就是幫派跟幹架。

工業類職校比較常出現幫派跟幹架,原因也不會很難理解,無非就是工業類職校男孩比較多,講義氣,容易團聚結義,人際關係自然形成一種權力結構,也就是幫派。又因為這年紀的男孩血氣方剛,會用暴力解決問題,一旦順利解決,可以在人際權力結構中得到高位。這麼一來,就更會增長幹架的機率了。

其實女孩兒也會打架,只是多半不太會使用武器。做到指甲抓傷,腳踹下腹就已經很夭壽了,其他更夭壽的事情雖然也有,但並不那麼常見。餐科的各種刀具先別說,工科的花樣也不遑多讓。教官再怎麼抓違禁品,什麼東西沒有,能造成穿刺傷的起子、銼刀、彈簧、鐵絲、鋸子、鐵尺總有吧?要是力氣大一點,個性敢一點,大一點的夾具、砝碼、螺絲、螺栓、鍊條、燈具也是很好用的武器。這些東西在實習工廠隨處可得,因為學習需要,學生身上帶著也很合理。所以要怎麼防範呢?還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我工作的大私校科別、人數當時都很多,日夜校加起來幾千個學生,老師隨便算一算也有兩百多個,畢業紀念冊拍教師團照,洗出來都不容易找到自己在哪。學生當然更是數不清楚,沒人敢說自己可以搞清楚所有的學生。我在辦公室的座位左邊坐著一位資深的李老師,因為腳不太方便,學生給他起了個很損的綽號叫「鐵拐李」。他自己倒不怎麼在意,他說:

「對我們來說,學生是過客。就算他很順利畢業,也就三年。萬一他願意留級重讀,最多也就是五年。何況還有很多學生連一個學期都唸不完就會被輔導轉學的(天才的台灣教育部取消了強制退學,就算記了幾百隻大過,最多也只能「輔導轉學」),只要不罵爹罵娘,何必計較學生怎麼稱呼我們呢?」他微笑了一下,又說:

「對學生來說,他們飄盪在各個階段,過他們的人生。對他們來說,我們這些教書的又何嘗不是過客呢?」

說得好有哲理!也許是因為行動不太方便,鐵拐李老師常坐在位子上改作業,偶而休息時總是望向窗外,厚厚的鏡片下若有所思的眼神飄動,看不出來他想著啥。他對面的許老師老是開口呵呵笑,他是某公立學校的主任退休來兼課,與鐵拐老師大概是舊識,開起玩笑也很有布袋和尚的風格:

「你在那裏看喔,再看魂就飄走了啦。」

「飄走就把你帶走,做仙。」鐵拐老師微笑著槓了一句,又低下頭去改作業。

說著窗外不知道幾時人潮開始騷動,開始往校門口聚集過去,教官開始廣播要學生退回教室,不要添亂。我看著窗外,感覺氣氛有點緊張。鐵拐老師看著我微笑:

「會在校門口附近,就是汽車科啦。這次看學生會不會掛彩流血。」

「為什麼汽車科就這麼大事件的樣子?」我沒教過汽車科,不太清楚那是個什麼樣的科別。鐵拐老師又微笑了,要是他有鬍子,此刻捻鬚微笑應該是最合適的戲劇動作:

「因為汽車科啊,力氣大、武器多、講義氣、能搞事,創意無限。連千斤頂都可以拿來毆人幹架,要是沒壓下來,弄出來的傷口連縫都縫不起來唷。」

我又往窗外望,想著或許應該去汽車科看看狀況。

許老師大概看出我的心思,呵呵笑著對我說:

「你不要想太多啦,沒事過去湊熱鬧都不會有好事的。這個世界上每分每秒都在死人,但你會特意跑去見識死人嗎?不要傻了,乖乖待在辦公室啦,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來。」

「誰是專業?」

「當然是教官啊!不然難道你啊?」許老師的臉上有種哭笑不得的表情,好像我剛剛講了幼稚的笑話。他大概怕我多想,又補了一句:

「放輕鬆啦,趴著比較不會中槍。你看李老師,他就是個例子。」

「啊?例子?」

「是啊,我去制止學生打架,他們把我的腳骨砸斷了。」鐵拐老師面無表情地說,臉上的笑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不見。我覺得驚訝驚嚇,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愚蠢又弱弱地問了一句:

「拿什麼砸的啊?」

「輪框啊,扔過來的輪框把我的腳砸得碎碎的。」李老師的臉更暗了,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