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鷙
楊鷙

過了憤世嫉俗的年纪,只想瀟灑走一回。 主業:臨床心理與心理治療

夢境中的宗教體驗

(编辑过)
要說總能給我帶來難得體驗的經歷,那就是做夢了。我常做一些離奇的夢,而這個不尋常的夢,或者說是這個不尋常的宗教體驗,帶我去死後世界走了一遭。

“好的喔,那再見,我要趕快騎車回家了,要不然天就黑了。”

把朋友送回家,天色漸晚,也開始起風了。我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擔憂,“我還能找到回家的路嗎?”

“唉,又在發生什麼瘋,怎麼會找不到家呢。沿著來時的路,一步一步踏著腳踏車回去不就行了嗎?” 我甩了甩自己的頭,想讓自己清醒起來,趕快騎車回家。

騎了沒幾分鐘,果然開始下雨,就像冥冥之中註定的那樣。密集而有力的雨滴讓我不得不放棄那條最近的小路---那裡正在修路,挖掘機將路面搗碎,一下雨就變得泥濘不堪。

“那就走旁邊的大路吧,經過了這段,再拐回來。”

我奮力在雨中騎著車,風雨夜歸人的感覺並不總是浪漫的,現在我就又冷又疲憊。這時,我剛好看見一家商場,頓時心生了躲雨的念頭,“進去喝杯熱飲也不錯,說不定出來雨就停了”。商場的星巴克門口,宣傳著聖誕限定套餐:聖誕甜薑餅味的Latte與Muffin。前幾日舍友邀請我嚐她做的甜薑餅,我一下就愛上了這個名叫Spekulatius,用白胡椒、肉桂調味的小餅乾。

“既然如此,就嚐嚐這份限定套餐吧“。點了單後,我站在吧台快速吃完了Muffin,蛋糕很甜,就著相同口味的拿鐵喝,肉桂香精對唇齒的衝擊太強。聽著雨聲,我又開始擔憂。

“必須趕快出發了,否則天會全黑下來。”

商場有四個出口,兩兩相對,我順著家的方向,從另一邊的出口,推著車出去。

這個出口外,有一個如同鋼琴琴面般光滑漆黑的廣場。一些估計是商場員工的人,列隊站好,在雨中聽領導的訓話。我無法在這樣光滑的路面騎車,只能推著車,小心翼翼地行走,我必須全神貫注,才能避免摔倒,而當我走出這個廣場時,回過神來,天已經黑了。

我非常著急,我害怕自己迷路。

順著筆直的大路繼續向家的方向騎行,昏暗的路燈照著已經枯萎的梧桐樹,“這街景不應該是不熟悉的,可為什麼我卻覺得如此陌生”,我留意著街邊的路牌,試圖搞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方,“啊,我看見了,這是青蓮路!可是,這意味著我已經來到了我很熟悉的地方啊?我家也應該近在咫尺了。”

本應繁華的街道,此時卻靜默地可怕。成堆的枯葉在我的自行車輪下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我突然擔憂到,我是否被困在了一段走不出的夜路裡:反覆地經過同一段路,騎過同樣的枯葉堆,被同樣冷漠詭譎的黑夜籠罩。

我感到顫慄,“啊⋯⋯難道,難道我又迷路了?”

而就在這時,我看見一群人在公交車站上等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將自行車撇在一邊,匆忙上前詢問,問我如何我才能找到我家所在的那條街。

等車的人們神情嚴肅,他們大多已經上了年紀,擺著一副沒有興趣說話的表情。不過,其中也有年輕人,甚至有幾個小孩子。觀察了一圈,我決定問那一對看起來是朋友的姊姊們。

“您好,請問,我怎麼才能從這裡,前往玄武路呢?”

“你要去哪裡幹什麼?”,其中的一位女士露出警惕的表情。

“我只是迷路了,我想要回家。” 我說。

“不要管閒事”,另一位女士顯然對她的朋友和我搭話的行為感到不滿,她繼續說,“你可以自己再找找,我們不知道你的路。”

既然無法強人所難,我垂頭喪氣地扶起我攤在路邊的車,打算憑感覺,在下一個路口拐彎,繼續尋找回家的路。而正當我掉頭轉向另一邊時,我聽見有人叫住我:

“等等,我帶你去吧。”

我回頭一看,正是那位問我為何要去玄武路的女士,她隻身一人追了過來。

“啊,謝謝你,可是你真的方便嗎?你可以給我指個方向,我自己過去就好。”

她無奈地笑了笑,說:“這段路太黑了,你一個人找不到的,我陪你走一段,等到天亮後,你再一個人走。”

我欣然答應,向她不斷道謝。她卻一直緘默不語,只是牽著我的手,在我身邊陪伴著我,和我一起走在這條向西的路上。

這條路一開始是平緩的,卻越走越陡峭,像是在爬一條山間小道。而越往上走,四周的黑暗也開始逐漸被赭红色取代。走著走著,我突然發現那位女士不見了,但我仍能體會到她是“在”我身邊的,那是一種溫暖而平靜的力量,縈繞在我左右。正當我疑惑的時候,我聽到了她的聲音:

“別怕,我還在這裡呢,你感覺到脖頸處的溫暖了嗎,我就在這裡。”,我低頭碰了碰自己的圍巾,“怎麼會...?你是變成我的圍巾了嗎?”我問道。

“我可以以任何形式陪伴你。現在,我想跟你說,你馬上就會看見一些可能讓你感到害怕的事物了,但是,你不需要感到害怕,請你記住,我會陪你走完這段路的,等到了我覺得你可以一個人走下去的地方,我會告訴你。”

“嗯,好的。”我在心中默默回應,我已經發現了,無須發出聲響,我就可以直接同她交流,而她的聲音,似乎也無需通過任何媒介,就能直接抵達我心中。

沒過多久,我爬上了一座小山丘,不經意地瞟了一眼四周,發現了一位半彎著腰,單手撐在石壁上的男人,雖然沒有看見正臉,但他的痛苦還是通過其猙獰的動作震撼了我,我不寒而慄,趕快移開我的目光,專注在自己的路上。

然而終究還是逃不過這些令人生畏的景象。繼續前進,我看見了越來越多這樣處於痛苦中的人,我無法看清,也不敢去直視他們的臉,悲痛似乎扭曲了他們的面容與軀體。他們像是一個個試圖將仇恨醞釀為殺人的力量,卻又被恨意困在原地的怪物。

“別被他們的恐懼吸引了,我知道你很害怕,但你只需要向前走,我會保護你不受傷害的。”她的言語,像是一股暖流,在我受驚的時候再次撫慰了我。於是,我決定堅持走完這一段,畢竟,她答應我,能帶我回家。

這時天色逐漸變亮,我也開始看清這片透著棕紅色,貧瘠、枯竭、荒蠻卻格外遼闊的大地。腳下那條,朝著山的最頂端、一直向西的路,也接近終點了。

“馬上你就要到最高點了,我已經不需要再陪伴你了。但是,我知道你可能還是會覺得恐懼,如果你感到恐懼,就在圍巾的左側拍打三次,我會想辦法聯繫你,而如果你遇到了緊急情況,就拍打五次,我會立刻趕到你的身邊。”

“請你借助它完成從最高處向下的那一段路,到時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話音剛落,我的手上多了一雙類似老鷹翅膀的東西。當我回過頭去,我看見了她--- 她已經變成一隻游隼,盤旋在天空之中了。

她離開後,我胸中的暖意逐漸冷卻了,我感到害怕,“又要獨行了,我可以做到嗎?為什麼她不能陪我一直走下去呢?”,我看著手裡的翅膀,不免悵惘起來。

“可我還是要回家的,就剩最後一段路了,堅持下去吧。”我給自己打氣,繼續攀登在到達頂峰前那最後一小段山路上。

“但是我家也不在山頂上啊?”

“這...這是什麼,”來到頂峰,我看見東側是我熟知的城市景觀:高樓林立,鱗次櫛比。不尋常的只是這景象少了一絲生機,像是災難片中,人類滅絕後留下來的城市殘骸。而另一側,則令人毛骨悚然:

在極高處俯瞰大地,我看見一片一片密集、精緻、規整的白色建築。這些中式建築群遍佈了目所能及的整片山谷,它們被陰雲籠罩著,像是被噤聲的巨大生物,匍匐在起伏的大地上。茫茫白色外,能看見數十座散發著金光的佛像,它們分佈在建築群中,將這些亭台樓閣分隔開來。奇怪的是,佛像的金色光芒在靠近建築群時,像是被什麼力量吞沒了,光芒無法照進這片慘白中。

這時,我記起她說過的話,將翅膀綁在背上,縱身從高處跳下,在空中踉蹌了幾個跟頭後,發現自己已經可以隨心意飛翔,我急切地想看清楚這些富麗堂皇卻死氣沈沈的白色建築到底是什麼,遂朝它們快速飛去。

“啊⋯⋯這難道是陵墓嗎?我為什麼要來這裡,難道⋯⋯我已經死去了嗎?”這個駭人的念頭像一道悶雷擊中了我,“那我已經回不去家了嗎?為什麼要這樣?”,我感到驚恐萬分又傷心欲絕,想要趕快轉身回到山峰上去,然而一股抗拒我向上飛行的力量,將我壓回這片大地。

我被推著飛到了佛像的面前,佛祖耀眼的光芒使我感到畏懼,“我真的死了嗎?可是我還沒有準備好“,恐懼讓我想起那位姊姊的話,於是我快速拍打了我的圍巾五次,希望她再度出現。

而這時,佛光突然變得極為耀眼,無盡的明亮將我攝入其中。

我醒了。



後記:

這是我最近做的一個極為特殊的夢。在描繪它的時候,我幾乎沒有改變任何細節。因為夢境本身,已經是出乎意料地連貫完備了。

這個夢處處充滿了隱喻。我找不到自己的家,冥冥之中註定要不斷迷路,而黑暗也如期而至。而在這疲憊、絕望的回家之路上,菩薩化身行人、圍巾、老鷹為我指路,牽著我的手,引領我走過這段充滿恐懼的路。這條路是向西的,朝向西方的極樂世界。而游隼,一種兇猛的鳥,古稱“鷙鳥”,是我筆名的由來。

這些隱喻和細節之處的關聯,都是我在重敘夢境的過程中發現的。

夢境於我而言,是解讀自己的一面鏡子。一切在那裡,似乎都隱密地關聯著。而這些關聯,也是我理解自己的一把鑰匙。我的人生體驗,一半是陽光下的日常生活,而另一半則是我的夢境生活。他們都共同構建了我的歷史,使我成為了今天的“我”。

希望這個夢境不要嚇到讀者朋友們。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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