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鷙
楊鷙

過了憤世嫉俗的年纪,只想瀟灑走一回。 主業:臨床心理與心理治療

夢境小小說| 限樂令

凌晨十二點半,街上熙熙攘攘,我看見我媽穿著皮夾克,化著濃妝,朝我走來。

“街上怎麼這麼多人啊?”,我低頭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了,為什麼大家都不回家,在市中心做什麼?”

晚上十一點半,闊別故鄉多年的我抵達了家鄉機場,乘坐軌道交通到達市中心商圈。因為時間太晚,已經沒有能乘坐的巴士,我只好拖著行李箱,慢慢步行回家。剛走幾步,就看見街上人頭攢動,黑壓壓的人群將車道變成了人行道。像是在參加遊行,但他們卻沒有集體行動,而是三兩人走在一起,就像平日裡在商圈購物的人們。不同於我印象中家鄉傍晚的繁華,高樓大廈熄滅了燈光,黑漆漆的高樓聳立,就像沒有靈魂的一座座墓碑。

“這也正常,已經凌晨了啊,肯定商場不再營業”,我說服自己不要感到恐懼,可是,這些人是在幹什麼呢?

隨著人群繼續前進,這時我發現大家精心打扮,圍在幾個閃著昏暗燈光的小鋪子旁邊。這些就像曾經被城管圍追堵截的小攤販,一席鋪蓋,上面擺著小飾品、衣服。我擠過重重人群,發現不僅有這些衣飾舖子,還有賣舊雜誌、舊廣告,甚至過期藥品的鋪子。而這些衣著精緻的人們,都沈浸在選購物品的喜悅中。我不禁感到後背發涼,難道他們都是鬼魂嗎?為什麼大家會集體在凌晨盛裝出行,只是為了逛地攤?

忽然間我聽到了一對女伴的聲音,她們失望地抱怨今天的晚市並沒有什麼好東西,悻悻然只好回家。我連忙追上去,想和她們搭話,然而,當她們看見我拖著的行李,聽說我剛從機場回來,就敷衍說她們只是在逛街,匆忙走開了。

我只好繼續朝著家的方向走,一路上還路過了一些餛飩舖、米線舖,這都讓我想起十幾年前,上初中的時候,整晚在外遊蕩,或是剛從網吧打玩遊戲出來飢腸轆轆的我們,總是會在這些路邊攤點上一籠包子,一碗米線,就著凌晨清冷的霧霾一併吞下,再慢慢晃悠回家。

這時我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面孔:“這不是我媽嗎?”

“媽,你這麼晚出門幹嘛?”

在昏暗的光線下,我看到幾乎不化濃妝的母親帶著假睫毛,塗著飛揚的眼線和紅唇。

“我要去藥鋪買點藥,家裏的用完了。”

“可是為什麼不在白天買?現在已經十二點多了,你們不睡覺嗎?”

“我們先回家再說。”

母親拉著我趕快往回走。走到一扇小門時,她掏出鑰匙,握著一把墨綠色的門把手打開門,告訴我,“到家了。”

“什麼?這是我們家嗎?我們小區的花園呢?這不是我們家的廚房嗎?其他房間去哪裡了?”

“唉,你在外這幾年是不知道,上面頒發了一個《限制生活樂趣令》,規定了一個人,不能佔據超過六平方米的生活空間,兩個人才允許有一扇窗戶。窗戶也必須貼上規定的壁紙,不能隨意看風景,看風景也屬於樂趣呢。我和你爸,還好幸運地分到了廚房區域,房間雖然小,窗戶還挺大的呢。小區的花園也早就被夷為平地,建成雞籠一樣的住房了。”

“可是,我們不是挺頻繁地發信息嗎?你為什麼不告訴生活變成了這樣?”

一時我感到悲憤交加,怒氣好像要衝破我的顱頂,但又因為心疼父母,不禁哭了出來。

“哪敢啊!你看見晚上街上那些人了吧。“限樂令”規定,每天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一點,都是工作時間,不能娛樂,唯一允許人們穿便服、上街的時間,就是晚上十一點半到十二點半點,所以大家都在這會兒上街了,就算犧牲睡眠時間,人好歹也是個有血有肉,想要放鬆的人啊!”

聽到這些,我感到頭腦“嗡”的一下,幾乎要失去了意識暈倒過去。

“那我以前的那些書呢?”

“書?全都上繳啦,怎麼可能允許看書呢?你還真天真。你等一下,媽給你看一個東西。”

母親走到一堆堆到天花板高的雜物前,一件一件把雜物移開,將最下方的一個刷著深棕色油漆的箱子拿出來,那裡面幾乎都是一些事務文件,而其中的一份文件裡,夾著一張德國美茵河畔小城的照片---那正是我所在的小城的宣傳冊啊!

“自從上面的人不讓人擁有生活樂趣了,我和你爸的生活啊,幾乎沒有任何盼頭了,當我們實在忍不住的時候,就偷偷地拿出這張你當時帶回來的宣傳冊看一下,看看那裡的藍天白雲,還有美麗的陽光。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希望再過上能享受陽光和微風的生活了。”說著說著,母親開始泣不成聲。

“可是⋯⋯一切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正當我想要走過去,抱住母親的時候,我醒了。



後記:這篇小小說是純粹夢境改變的,也就是純屬虛構。這個離奇的反烏托邦夢沒有任何先兆,故事結構卻無比清晰,甚至細節與色彩都十分生動。在這篇文章中,我唯一加以改動的,可能就是每一幕之間的連貫度。夢醒之後,我仍感到心有餘悸,不妨將這個夢看作誇張極端版的現實隱喻。倘若我們不作為,不守護自己作為人的尊嚴與快樂,噩夢就並不遙遠。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第一个支持了这篇作品
加载中…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