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鷙
楊鷙

過了憤世嫉俗的年纪,只想瀟灑走一回。 主業:臨床心理與心理治療

難忘的味道| 秋日的潮濕回憶

秋雨的氣味,讓我回到那些我再也無法重訪的地方。
圖片來源:https://n.sinaimg.cn/eladies/crawl/116/w550h366/20191024/e637-ihmipqw1165859.jpg

我的故鄉不是一個潮濕的地方,或許稱它乾燥也不為過。

在我的記憶中,家鄉的春總是晴朗而乾燥的,偶爾霧霾會讓空氣變得悶熱。在夏天,身處南方感受到的熱,是被“蒸熟”,而在家鄉則是被“鐵板炙烤”。烈日下,走在沒有樹蔭的黑色柏油馬路上,感覺自己隨時都會像瀝青一樣溶化。故鄉的冬是最糟糕的了。因為地處關中平原,北有黃土高原,南有秦嶺山脈,”小盆地”的下沉地勢加上冬日採暖污染,霧霾幾乎在整個冬季都常常光臨。自打我有記憶開始,故鄉冬日的空氣污染就沒有怎麼停過,冬日裡十日怕是有六日都是陰霾密布。這種微塵含量極高的空氣,總是讓我覺得口鼻像被堵住,又乾又嗆,難受極了。

一年中,唯一潮濕的日子,就是早秋。每年九月,恰逢開學,必定是陰雨連綿的。對假期的不捨、對開學的抵觸以及因新學年到來而感受到的迷茫和騷動,都藏在了這連綿不絕的秋雨裡。中學時,我總是喜歡“為賦新詞強說愁”,到了自古以來就被文人騷客用來懷古嘆今、感懷不得志的秋天,自然也是要抓住機會將自己徹底地投入“悲秋”氛圍中去。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九歌·湘夫人》

雖然寫不出什麼詩歌,但我似乎極具多愁善感的天賦。九月是新學年的開學季,新學年意味著“變化”,不管是升入新的班級,還是被賦予新的身分。這些變化對於一個在城市中生活,習慣於學校家庭兩點一線的未成年人來說,幾乎就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是最值得或待的。

接受、適應這些變化,在我的記憶中,總是伴隨著潮濕的雨天。匆匆忙忙合上傘,抖落傘上的雨滴,進入教學樓,就是要開始直面變化的時刻了。

而撐起傘,走在天色漸漸變暗,霓虹燈逐漸亮起的回家路上,就是慢慢消化變化的過程。

在我離開家去外地讀大學之前,所有重要的朋友或戀人,都是在學校的場景,也就因此是在秋季認識的。初次照面,或是開始熟知。每個現在我還常常能回憶起來的場景,都帶著秋天的氣息:和她第一次去看電影,我們都淋得濕透;注意到他的那個午後,秋陽照進教室;放學時,和她走過學校長長的走廊,踩著落葉…….

在北方,秋雨總是預告著寒意,“一場秋雨一場寒”。一場雨過後,梧桐樹業又黃了些,起床需要更多掙扎了,夜也來得更早了。根據這些,即使每日的生活一成不變,我也能切實地感受到時間的流逝。早秋、中秋、晚秋、深秋,每場秋雨都有著不同的氣味。早秋的雨更多的只是涼爽,隨著寒意愈來愈濃,秋高氣爽會逐漸轉變為秋風蕭索。到了在風中撐著傘,將上衣束進褲子裡,裹好大衣,低著頭頂風快步前行時,就知道冬天已經不遠了。

後來我去潮濕悶熱的嶺南上學,那裡沒有北方人熟悉的秋天。按照北方人對四季的感知,漫長的夏日從四月回南天結束後就開始了,持續到十一月。到了本該萬物凋零的十一月,校園裡的紫荊花卻開始盛開,十二月、一月也陸續有各種花綻放,似乎已經進入了春季。最冷的時候,空氣也的確嚐起來像是春天。

嶺南的植被,大多不因四季轉化而變化顏色,它們中的大部分既不枯萎,也不凋零。取而代之的是伴隨著颱風暴雨,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物候的轉變,讓我一下子就失去了感知時間流逝的能力,總覺得夏日還漫長,一年彷彿永遠不會結束。九月不再因秋雨有悲涼之感,十月還穿著吊帶短褲,十一月也能穿著短袖吹著空調吃冰。本科四年,我的秋天也遺失了四年,那時我常常懷念起家鄉的秋日,卻在生活中尋不到秋日的線索。

來到德國,重新回到了四季分明的地方,時隔多年,我再次嗅到秋雨的味道。在德國的每個秋天,當雨天來臨,我都會用力呼吸濕冷的秋夜空氣,試圖借它們進行一趟穿越時空的旅行,回到我的故鄉,回到我青春年少時期的每個開學季,回到我永遠都無法重返的地方。我非常珍惜這些氣味、濕度,就像珍惜我的鄉愁和記憶。沈浸在氣味喚起的鮮活記憶中,在片刻中,回到過去。

今年的秋天,也已經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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