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tirednym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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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一个个。

蓝孔雀



我们进酒店的时候工人们正在打扫巨大的草坪,每个人都羞涩的冲我们微笑一下,然后指点我们去经理的办公室。

经理长着宽而黄色的脸庞,让我们坐下。


“我在这里工作三十五年了。”,他说。

”你有没有因此得到一块金表?”,我们挑衅的问。

我们并不喜欢特别多话的人,尤其是当所有人都格外羞涩的时候,出现一个能说会道的经理。

“不,我没有金表,金表不会让我快乐,工作让我快乐;这里就像是我的家。你知道我经常这么说:

生意是大事 Business is a big thing

快乐是小事 Happiness is a small thing

冥想不是事 Meditation is nothing

而神是一切 And God, God is everything”

每天草坪旁的大树都飘下无数杏仁状的黄绿色落叶,要是一天不扫,简直不成个样子。树下餐厅有长长的回廊,放了藤编的桌椅,等房间的功夫正好入座喝一杯Masala茶,这是用姜奶和锡兰红茶炮制的印度饮料,店里的黄糖有些受潮,倒在茶里,像一些棕色的土沫。

两只孔雀踱步而过。

后来知道晚上发出巨大叫声的正是这对大鸟,而每个黄昏,我们看到它们直直飞到那些挂着杏仁状叶子的树上。

送茶的小哥从经理那里知道我们的名字,笑着来打招呼,我们问了他的名字,又问经理的。

“叫威尔逊。”

那是英国人的名字,威尔逊目送我们上楼的时候,办公室里站了两个正在听训的员工。这个镜头在之后的每天都不断重演,有新客人来的时候,威尔逊背诵他的四句诗歌——多么符合人们对印度的美好想象;而没有客人的时候,威尔逊板着脸,教导他的一园子员工。

走出酒店,外面是另外的天地:和我们对印度的想象一样,在灰尘和苦难里行走的是依然非常天真的当地人,事实上对我们来说关于印度的一切都如此新鲜,对他们来说我们这样的外来客也是一样。 

很难分辨当地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威尔逊对我们来说,便不那么“印度”,以至于令人心生疑惑;旅途上的疑惑如此之多,水宫正对的三叉戟(Trident) 和之后更为富丽堂皇的伦巴宫殿(Rambagh Palace)里那些不沾染尘埃的白衣宾客们,会见到怎样的印度。

一般的真实是沿街黑乎乎的窗口里住着一些以倒水供人洗手洗脸为生的人,看不出什么年龄——在这样的环境条件下,很难保持年龄和外表应有的联系;那些人像蜘蛛一样折叠自己,黑色的大腿毫无脂肪,常年蹲着以符合窗口的尺寸。

他们的种姓确定了他们的职业,而那些无法接触水器的低种姓的人们,依赖这些黑色的影子,获得一些清凉。

从一早起煮奶茶的人把茶叶渣倒在地上,卖印度玫瑰的人把散乱的花瓣倒在地上,鸽子和山羊,猴子和牛,四处躺卧的狗,和四处躺卧的人,一些粪便和许多灰尘,所有的车辆鸣叫着,商人兜售着他们的鞋子、布料,孔雀的尾翎,一些粗印的画册,三轮车建议你花不同量的卢比,去不同距离的“难以置信的美”,在躲避这些的时候,也留出注意力,给突兀而起的建筑,女人层叠的纱丽,路上顶着半人高面饼的小贩,画着花脸的大象。

斋浦尔有一百二十一头大象,在商贩最为聚集的城市宫外,百无聊赖的大象呼哧着气,用长长的鼻子排出氤氲而上的尘土,它们又弹着腿,舒缓因不劳作而生出的疲惫,并无任何铁链之类的束缚,占了广场的大半空间,行人故而必须从那些气息里走过,不得不生出推测以确定象这种大动物的良善。

我们从琥珀宫逃离出来的时候,便遇见大象群,载了游人群。司机把这城市象的数目完整的报给我们,并放慢车速,让我们记录下尘土飞扬里它们彩色的脸。

“我再也不愿去那些需要买门票的地方了。”

同伴表示同意。在那些彩色的拉贾斯坦邦女人之外,游动的警卫、自拍的旅游团和唯一一家咖啡店的蜂拥来客,让人不时自省,觉得做一个观光客是毫无格调的事情。

我们更喜欢在漫长的午餐间歇,和来自克什米尔的侍者聊路途见闻。

那是个有着鹿一样眼睛的男孩子,年轻,对世界的好奇,尚留在探索本国风光的阶段,在我们聊起克什米尔的那些闪着金光的雪山时,我们正想着放弃工作的事,不过却还想着,作为他怎么敢于放弃工作的事。

“其实该按照需求来搞明白自己究竟需要多少钱。就像我表兄文森特。”,同伴说。

不得不点头同意这个说法,人有不同活法,表兄文森特在学完历史专业后,开始做起养鸡生意,每年工作两个月——“很努力的两个月”,接着便用这些收入支撑余下的一年。

旅行、读书、看小孩。

“瞧,如果你要的也是这样的生活,其实并不需要什么钱。”

水宫对面的Trident是荒漠里奇迹般的所在,有蓝色的泳池,粉色的西班牙式回廊,我们在微风里用银杯子感受大吉岭,主厨刚来询问过对今天小羊肉的看法,又给了他个人的本地美食清单;刚走过长长的一段下山路,伴随无休止的商贩的搭讪,烈日、尘土、喧嚣,好奇的目光,山羊(它们边走边转过头,用自己的尿来解渴),以及令人厌倦的与所有司机的价格谈判里消耗殆尽的微笑和耐心;我们终于坐定在微风里的净土,大谈金钱无关紧要。

“可以吃一切苦,只要让我在路上。”有鹿眼睛的侍者应付了另一桌的客人,转回来给自己的愿望加上脚注。 

这天看的最后一处城堡在山的更高处,又长而绵延的城墙,我们的司机自然讲起和伟大长城的比较,进到城堡里头,正是一天内光线最为温柔的时分,天蓝,而城墙反射出暖调的黄色光采,我们都不由想起阿维尼翁来,尤其冬日的教皇城,正是这样子的浓烈色彩。旅行太多后,慢慢很难用一种单纯的心去体验世间风景,那些过度装饰的细节线条,又很有维也纳的样子,当转入新的角度,塞维利亚被召唤出来的时候,你会觉得记忆也许是件最为煞风景的事情,理性鉴赏亦然。

倦意里驶下山麓,瞥见一只蓝色的孔雀,独自栖在一段废弃的城墙上。

旅人被择中,看到造物一个眼神,终于心动。

我记得多年以前,车过马尔康附近,看见一个老太太,踩滚白浪的急流上空悬的一条绳索,轻身而过。这种际遇讲给人听,或者写下来,为了模拟奇幻之处,加上许多可信的细节,到最后,自己也觉得像个耸人听闻的传奇,当事人多看了一眼而已。

是夜,载我们去伦巴宫殿夜宴的司机小伙子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尖叫着冲上城市可怕的道路,像是一只大鸟,拽了值得炫耀的两尾异国鱼,掠过正在变形的一切,包括一队摩托骑手,队尾牵了一匹白马,四蹄染成艳丽的粉色。

我们抓紧把手,脸色煞白,同伴说司机正high着,在印度的夜并无可疑的甜腻气息埋伏,四处都甜腻,夜间看不见深色的背景,一切更加难以捉摸。

而我终于也有一段印度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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