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tirednym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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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一个个。

大门

乌麦德宫像一团火焰一样,我们在晚餐的时候,看着它远在天际,如同天堂的一道门。

这个城市因为民间有默契的把房屋染成蓝色,游客们趋之若鹜,经过观察大家只是刷了向着城堡的那面墙,当我指出的时候,法国人,前老板兼旅伴说我莫要如此挖苦。

我们那时已经参观完城市景点,城堡。印度各地都是城堡,看奈保尔写父亲带着儿子看荒山里的城堡,怀想当年辉煌的各种战役,想起美国人喜欢的,到费城看独立宣言,怀想南北战争的习惯,遥想呼应,今日的情怀在往日都是一场场屠杀,这一段恐怖分子活动频繁,朋友要哭君士坦丁堡的时候,我说这座屠杀惯了的城市不鲜见流血。我也许真是有些cynical了些,他们说:

“ 割个瘤子和外人刺刀见红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那样我只好闭嘴。

蓝城的城堡,梅兰加尔堡,是有七道门的大堡,第一道门名叫胜利,纪念一场胜利,第二道门也纪念一场胜利,世界上如此多的大门都纪念胜利,拉贾斯坦的堡垒的胜利,配有坚不可摧的城门,门钉尖利向外伸出,必能碾杀来犯者,又有一场胜利的墙上裱了些红色的泥手印,围着一群游客及几个各执一种外语的印度导游绘声绘色:

“皇帝有十五个皇后,当他死的时候,她们都踏入火堆陪伴而去,在那之前,可以留下自己的手印作表记。”

但我数出来29只手。

这里的人一直在受苦,并且嘻嘻哈哈的。我们在走向堡垒的最深处——那里有座庙,皇帝从另一个城市请来的女神,被安置在庙里。2008年的时候,据说朝拜的人群里因为炸弹的谣言而引起了骚动,发生了重大的踩踏事故,两百多人死去。我们在那里的时候并不能体会一些悲剧及死亡遗留的气息,风和日丽,人们——特别是外国人被保安指点去看庙后的三个墙洞,那里是俯瞰城市思考人生的最佳地点,而印度教徒们自顾自的踏步上前,敲一下钟,拜他们的神。

路上其实还有个荒废了的水库,雨季尚未到来,可以看到底下裸出白色的泥土,有一道道水波凝固的痕迹,还有两尊灰色的石像,有个男人顶着烈日走下那许多台阶去接近这些神,我们凝望着等待他的祈祷,而他绕到跟前,捏着手机来了一张自拍。

我们这时候正在讨论印度人和中国人的区别,法国人说中国人严肃,印度人快活。他们是认命的活着呗,我想起小区里印度工人,天天拿着水管浇树,慢慢的,几乎可以让树滋生出爱情,而我的祖国,还有许多人无法忍受生命的贫乏,我并没有想出精炼的方法解释富士康的事情,这也许是苦恼的人们有宗教品需求的原因,如果我们认为麻醉的活着,毕竟比死亡更能体现人类和所谓人类社会的尊严的话。

险些从城堡书店搬书回去,有本摄影集不错,洛古雷Raghu Rai,一查,是马格南的第一位印度摄影师,也是创建者布列松的门徒,世界上哪儿都是江湖;洛先生早先在今日印度时报道博帕尔惨案就有惊人的作品。

坐在书店的等待区把集子里一张黑白祈祷者照片看了一分钟,那张照片里有个女子,枯槁身躯裹在白衣里,站在几级近似抽象的台阶上祈祷,手举过头,一只鸟飞过,空中形成一个十字架的形状。那是在瓦拉纳西。

“一张照片胜过千言万语。”

右边在隆重的黑色纸张上印了这样一行字,如此直白,让人叹气。集子里很多苦难,苦难到似乎非常接近神的地步,但终究还是成为一种商品。把破落的美当印度明信片是一种不敏感,对于需要总是在心上锤一下的艺术,这样的不敏感,便属于容易看破的泡沫,是会被时间滤去的。当然我亦非完全确信,时代是一些弄泡沫的人写下的。

参观完城堡且喝了景区咖啡好好的体会鸽子粪飘落的温柔后我们决定去乌麦德宫晚饭,突突车男人用同僚的口译懂了我们的目的地,带我们停在市内一家建筑门口,到了,他示意。

我们齐齐摇头,不是这家同名的酒店,是那里的皇宫,我们比划一下,指山上那团红色的火焰。

“那可是非常贵啊?!”

司机神情从紧张转为坚毅,在我们的肯定下,他下定决定要带着我们去火焰所在,那可是非常贵,他重复了一遍,从疑问句变成感叹句。

我们有些尴尬,含糊表示我们有钱我们土豪的真相,继续鼓励司机,向山上,神仙宫殿般的所在开去。

到了门口,被保安拦住,需要用自信打败他们所有人,和管家通完话,告知外国人兼高级酒店体验爱好者及土豪被获准入内,电瓶车施施然驶来,转身前老板豪气的塞给司机一张大钞:

“我要鼓励他有勇气把我们载到这里来。”

宫殿里四处无生人,倒是一群群侍从,像是长在各种大理石和财宝里的精灵,被精灵们引领到因为王公大人厌恶鸽子而全用细网笼起的游廊里,贵妇般喝完并不好喝的调酒,闷得生疼,想念起城里的生动有趣,原来神仙日子果然十分无聊,遂改了主意要回城觅食,结去一个月普通本地人薪水的酒资,跑到礼宾处让他们招呼辆出租车。

礼宾处亦是人浮于事,似乎众人都需要借旁人的胆子来面对住店的各个天神,此刻对了出租车问题面面相觑,派出代表回答。

“酒店觉得不能确保出租车的安全,所以统一安排酒店自备车服务。”

要价自然也是给神仙的。

前老板发飙了。这是个不好的经验,发飙者必将得到正义,这些帅小伙们压低音量商量了好久,又派另一个代表过来解决问题。

“这样,我用自己的手机给你们定一辆Uber,您看可以吗?”

我们就是这样离开这天上的火焰的,Uber价格居然比突突车更为便宜,司机亦以看神仙的眼神接上我们,在城里飞奔的时候,并不忘记向朋友通报自己的奇遇。这奇遇让我和前老板一肚皮郁闷,又回到前夜的餐厅,点好面饼,dal和咖喱,我们还是对着火焰一样美丽的宫殿。

“不能否定这是非常美的建筑。”

“可却是最差的印度体验。”

“你还是毒舌,我难以相信你居然直接告诉他们那儿闷坏了。”

“他们该知道。”

“他们不用知道,他们的目标客人并不是我们这样的人。”

说得是。天边的宫殿,和老百姓完全没有关系,而里面的人,一顿晚餐等于寻常百姓一年的收入,一夜住宿,是我们小厂全体员工一年的工资。

***

“你知道这样的地方就应该被老百姓占领一下。”

“这在法国发生过,你知道。”

“我知道,法国大革命么,人们占领皇宫。”

“可是之后世界的规则还是没有变化,法国的贵族们,新的老的,现在还一样过着老百姓无法想象的奢侈生活。”


新世界也许会来到。

我告诉你,这即将来到的新世界只是一层表皮,旧世界并没有什么理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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