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故事集 - 洄水

酒店直面洄水，正前方就是蛇舟大賽的地方，船夫示意我注意快速駛過的蛇舟。

“那是你們中國傳來的。”

我點頭，想到印度是和濕婆有關的蛇崇拜，而中國改成龍崇拜，蛇舟就成了龍舟了。

早飯後避開酒店旅遊台的高薪員工，一路走過碼頭，被個旅行社的人招呼了一下，船夫就如此這般分派而來。路上人人都問我要不要shikara船，我說我要跟一伙人的，對方就笑，說這個季節可找不到一伙人，我說不是啊，剛才有群印度人，一大家子，就是不願意讓我跟著一起上船。河邊的背著一圈孔雀翎的人看我沒能上船，就又跑出來兜售。不知道這算什麼搭配。

玩笑歸玩笑，我來喀拉拉就是要舒舒服服躺在shikara上看洄水，談了價格，就問船在哪裡。對方帶我穿過小馬路，對面是水道，停了一排船，船夫也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解下纜繩就示意我上船走人。

大船，前艙放了只雙人床，中間是七八排座椅，船夫在後艙掌舵，我慢慢從乖乖坐在中間轉移到前艙的甲板上，離船夫太遠，對話就費勁，於是大家都選擇沈默著划上湖面，划入有椰子樹彎彎垂向水面，遠處整齊稻田，近處是窄窄的小道，靠著學校、小賣部、和老百姓的前院。 

這就是我想來看的風景，前景請加入想象中美麗民族服飾女孩懷抱小羊羔，背景是藍天，整體再籠罩夕陽時分，金色的一切。

我坐在船頭，有過往的遊客船，大家便看著我，估計在想——瞧那個中國/日本/韓國人，一個人一艘那麼老大的船，然後我們彼此揮揮手，同時我耳朵里塞著來自世界各地的聲音，幾個會議不得不感謝4G讓自己依然可以參與在內。一個法國同事開著他的視頻，背後是白色的牆壁，我說我就不開視頻了，不然你會看到印度南部的洄水，傳說里人一定要訪問的二十五或者十五個地方，對方亦大笑。

上了岸走了走，旺季時候經常是一整天的船游，想想要真坐一整天，估計也會無聊到睡著。

我是知道完成了這一步自己將陷入無聊之中，每次旅途都有一個因由，以前尚且仔細排出每三天一個小重點五天一個大重點，短途到一周左右，也只能有一個高光時刻。而最糟糕的是高光的那一刻居然也沒有好好的感受，有點洩氣，又覺得這也是把旅行回歸真實的一種狀態。

帕姆

帕姆是個安靜的印度女子，我在新加坡第二份工作時認識的同事。說實話我並不能讀懂她，也許她的安靜只是內向的體現，又也許她選擇在工作場所撇開個人情感而已。

當時自己激情滿滿的做了幾個北印的項目，又獨自跑去克什米爾拉達克把波斯連接上西藏，我可能是唯一一個表達對印度強烈好感的華人，跟帕姆便有的聊。我們一起去試城裡最地道的印度餐館，還有夠辣的川菜館子，講我在印度各地的見聞，講到本地治里，她的眼睛就放出光來，讓我一定去那裡看看，那兒是泰米爾納德邦，她的故鄉。

我在洄水流域漫步的時候，總是想起帕姆，想起她說自己週末最大的愛好，就是看鳥，坐在院子里，看綠林里的鳥。

新加坡是個多民族混居國家，時間呆久了我慢慢明白這裡的印度人，主要來自印度南部的泰米爾邦德邦。我不由得想起以前同事講過的：

“南印人勤快，北印人只會耍嘴皮子。”

在人類漫長的進化史上，快速判斷「跑」還是「戰」成為了我們思維的本能，在我講到這類「無意識偏見」的時候，總有幾個聲音表示，這樣的偏見，偏偏是「有意識」的。

帕姆來自南部，深色皮膚。我長時期在不同國家工作，並沒有任何「本土」主義，華人同事自然而然把我劃分為「可疑的自己人」，在同事私人群里提及「黑炭頭」雲雲，我便很奇怪，問這是誰。

他們樂不可支，告訴我這是帕姆的外號。

我並沒有做到我應該做的全部。那段日子也有各種讓人壓抑的懷疑和各種合作方抱怨發生，帕姆靜靜地離開了公司，也許我該相信其中一半也是私人原因，這些，她也許都沒有想過和任何人傾訴。我和另一個同事買了告別禮物給她，我選了一個小瓷茶壺，我還想著她安靜的愛好，可以沏一壺茶。可是她走的時候，卻沒有帶走禮物。我有時候審視自己的想法，當他人表達立場的時候，施以道德評判的人，站在並不會濕足的河岸，所謂一種道德的高點。

在南印我一直想著這件事，在我們拒絕溝通的時候或者拒絕與人溝通的時候，我們的信任，又如何經得起考驗。

“很高興你終於去了喀拉拉。”

帕姆回我的消息說。

從一種神秘主義的角度來看，印度每次幫助我找回一些生命的的聯結。神秘的並不是我突如其來得到的勇氣，而是旅途里延續到真實人生里，簡單的，選擇回應自己的每一個想法。

晚上去鎮上吃飯，特地打了個車去排名第二的餐館。現代互聯網文化到了小點兒的城市，就有點讓人不知該懷有何種期待，去鎮子的路上就發現了好幾家「排名第二」，不用驗證，這就是家連鎖店，遂讓司機就近停下，逛逛街再說。可店鋪主人聽說我要求餐館推薦，也讓我去「排名第二」。

「排名第二」

印度菜單我現在能看懂一半，但還是喜歡讓當地人幫我選擇，萬一我錯過了精彩的本地隱藏內容呢。

服務員選了Pulao給我，簡單解釋這是」飯和菜煮一起「

“哦，就是Biryani。”

“不是，是Pulao。”

萬能的谷歌告訴我，Pulao是直接和蔬菜或者肉類蒸出來的，Biryani是瀝乾水分的米和肉類慢燉出來的，各種香料也加的多。

隔壁坐了個女人，示意她要去洗手間，讓我看包。

這一般是找人搭訕的前奏了，很快她就加入了幫助我點菜的行列。

畢竟這Pulao看上去並不怎麼好吃的樣子，她提議我點一份雞肉咖喱。

“有點辣的。”

冷面店員不耐煩的站在一旁，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嘴

“不是辣的。”

我看著菜單，兩種都似全份主食的樣子。

“我能吃完嗎？”

女人搖頭表示絕對能行。

店員一聲不出，我想他是表示懷疑的意思。

最後當然我兩樣全點了，也完全沒有能夠吃完。結完賬，門外繼續下著雨，隔壁的穆斯林燒烤鋪炫耀式的自帶香氣滋滋作響，街上車排長龍，間而有人打著傘走過，秩序井然，街道並且稱得上整潔，即使在一個原本可以邋邋遢遢的雨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