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婉瑩
翁婉瑩

無法被定義的讀者、旅行者與寫作者。往來島國台灣、印度半島與緬甸黃金之土。印度承載了我的智性與喜悅,緬甸反映了黑暗與小我。 即時更新 Facebook 翁婉瑩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這是最後一次見面?」-鮮為人知的抗爭者與政治犯家屬

本文延續上篇緬甸軍方於7月對四名政治犯執行死刑,除了兩位著名的政治人物-民運人士覺敏友(Kyaw Min Yu, Ko Jimmy),與前國會議員漂澤亞桑(Phyo Zeya Thaw),本文編採緬甸當地媒體採訪另外兩位鮮為人知的政治犯,拉妙昂(Hla Myo Aung)和昂圖拉祖 (Aung Thura Zaw)。以及多年來,緬甸軍政府如何以各種手段消磨政治犯與家屬的意志。

緬甸軍政府於7月25日在國營媒體《緬甸全球新光報》,宣布已對四名政治犯執行死刑,包括著名的民運人士覺敏友(Kyaw Min Yu, Ko Jimmy),與前國會議員漂澤亞桑(Phyo Zeya Thaw),以及兩名男子,分別是拉妙昂(Hla Myo Aung)和昂圖拉祖 (Aung Thura Zaw)。

軍政府發言人表示,另外兩名男子拉妙昂和昂圖拉祖因涉嫌謀殺軍方線民而被處決。


拉妙昂(左)和昂圖拉祖(右)


鮮少人知的拉妙昂和昂圖拉祖,因殺害軍方的線民而被處以死刑。緬甸網友透過網路社群,要求媒體報導政變後首次處刑政治犯時,必須提到拉妙昂和昂圖拉祖的名字,而不是僅寫出「四」人。

7月22日,監獄安排四人的家屬透過Zoom視訊會面,這是他們自去年底被捕後,第一次與家人見面。

當局只允許每位犯人僅能透過視訊與一名親人見面,因此昂圖拉祖在7月22日與母親會見。他要求獄方能與親人再度見面,尤其是他的妻子和9個月大的兒子。

昂圖拉祖還沒見過在他被捕後,才出生的兒子。

「我想取回我兒子的遺體,舉行葬禮。我想告訴你身為母親的感受,但我現在無法形容。我為我的兒子感到自豪,他就算知道會被處以死刑,他也會這樣做。」昂圖拉祖的的母親對《BBC Myanmar》說。


關押眾多政治犯、環境惡劣而惡名昭彰的仰光永盛監獄


拉妙昂的岳父敏烏(Myint Oo)對《Irrawaddy》說,他們未如其他三人一樣,在7月22日視訊見面。

拉妙昂被捕時,他的妻子、兒子與岳母也同時遭到逮捕;一個月後,兒子和岳母獲釋,但他的妻子被判處3年徒刑,目前在孟邦的監獄服刑。

最初拉妙昂被監禁在勃固省的監獄,隨後移監被關押眾多政治犯的仰光永盛監獄。「我們去了三次永盛監獄,每次都被獄方告知,他不在這裡。」「直到現在,我們不僅未被通知他的死刑執行,也沒有見到最後一面。」敏烏表示。

「我希望類似的事情不會發生在其他政治犯身上,願所有的死囚能獲得自由。」敏烏說。


妮拉婷持續在Facebook張貼丈夫的照片


民運人士覺敏友(又名Ko Jimmy)遭處決後,留下15歲的女兒,和同是8888學運成員的妻子妮拉婷(Nilar Thein)。

妮拉婷與覺敏友同因8888學運入監服刑,在獄中通信相戀,出獄後隨即結婚。但二人在2007年捲入番紅花學運,再度入間服刑。

妮拉婷以安全為由,拒絕《BBC Burmese》的採訪,但至今她仍Facebook上貼文計數與丈夫分離的天數。

她在網路社群寫下:「在沒有看到吉米的屍體之前,不接受施捨,不分享哀傷,沒有葬禮。」


詩人貌昂賓與其妻。圖片來源:《緬甸施人的故事書》紀錄片


官方拒絕向家屬告知犯人的所在位置,或是將囚犯移監到遠離家鄉的監獄,是奈溫與丹瑞軍政府過去慣用的手段,從心理層面折磨政治犯與家屬。

家屬因路途遙遠,探監必須暫停多日工作,收入中斷,讓親情的慰藉變得困難重重。

緬甸詩人敏昂賓因參與學運而多次入獄。他的太太為了探監,要搭好幾天的車。探監很難,要自己準備食物,去那邊可能只見幾個小時,為了多些會面時間,還得住宿,隔天再看幾小時,就回家。

對緬甸政治犯的家屬來說,探監必須需要翻山越嶺,暫停多日工作,收入中斷,讓親情的慰藉變得困難重重。

因此,探監會面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有時候家人要工作,沒錢搭車,也沒錢準備東西。

貌昂賓寫下了一首傷感的詩〈揪心的夜晚〉。「那是在我太太探視之後寫的,當時感到非常絕望。為了平復心情,我潦潦草草地寫在牢房的白色牆面。」貌昂賓說。


〈揪心的夜晚〉貌昂賓
擁抱你的欲望
太過強烈
連大詩人波義
都淹死在黃河裡了
 
我,貌昂賓
即便癱成一張紙片
也要攤在月光下
吸取月的光華
如皮球般圓滿
再直直照進暗無天日的
螞蟻洞穴裡。
 
沐浴在金色光芒之下
挺起的下巴和揚起的小臉
我渴望去親吻,多少個黃昏
月亮啊,月亮會知道吧
 
情人的兩頰,兩輪香軟的月
它們還光輝如昔嗎?
沒有消息,也不明究竟。
 
將一整罐開水倒在
房前地板
再低下頭,望著明月
水和月亮漸漸
在夜晚裡消失。


貌昂賓的妻子在2017年離世,隔年2018年,貌昂賓因長期監禁累積的慢性病而過世。他們兩人的兒子因參與1988年「8888民主運動」與其後成立的學生反抗組織,被當時的軍政追緝,逃往泰緬邊界的叢林。學生組織與對抗政府多年的少數民族武裝組織合作,一起舉起槍桿子,而不是求學的筆。

來自緬甸城市的青年男女,與少數民族既合流又摩擦,最終嚴重生隙,分崩離析。

年輕學子展開漫長的飄零,回不了故鄉,告別家人與大好前程。艱難的抉擇是,繼續邊境的叢林游擊,抑或再度出逃歐美國家尋求庇護。

貌昂賓之子最後逃往歐洲尋求庇護。紀錄片《緬甸詩人故事書》記錄了這段離散20年的返鄉旅途。年邁的貌昂賓夫妻迎回中年的兒子,相對淚眼無盡,只剩下「你會再回來看我們嗎?」「……滿難的。」


瑪瓏瑪婷在2018年捧著貌昂賓的照片,出席父親的葬禮。圖片來源:《BBC Burmese》


貌昂賓之女瑪瓏瑪婷(Malon Ma Thing)在今年4月2日,被17歲的兒子發現服毒自殺。

瑪瓏瑪婷的名字意義為「和平姑娘」,而「和平」是他的父親貌昂賓終身奮鬥的志業。

來自政治犯家庭的瑪瓏瑪婷,其夫郭礄拉莫(Ko Kyaw Hla Moe)於2021年政變之初,因參與抗爭被補,同年4月被以叛亂罪判刑。家人對《BBC Burmese》,心理健康狀況不佳的瑪瓏瑪婷,僅在2021年8月探視丈夫一次,此後再也無法探監,無從得知丈夫的狀況,必須獨自一人承擔家庭經濟。

「我母親每兩週必須看一次精神科醫師,其實4月3日有約診。」瑪瓏瑪婷的兒子對《BBC Burmese》表示。

「我希望父親能出獄一段時間,來參加我母親的葬禮。」「這是我唯一想要的。」一個被留下的17歲男孩,表達了單純的願望。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加载中…

发布评论